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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谋按:1963年,张厚生先生考取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8月25日7时由泗阳乘船,经过五天夜以继日的“远航”,8月29日12:45到达汉口港,随后到武汉大学报到。张厚生于1963年11月写成《初航》一文,文笔细腻、文思汹涌、生动完整地纪录了全程,仿佛是纪录片的场景,岁月的故事,历历在目。张厚生出生贫寒,在他虚岁8岁(1950年)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之后,由其母亲抚养两个小孩(张厚生有一个妹妹,6岁)成长与成材。据悉,为了供张厚生读书,其母变卖了家中所有值点钱的东西。上小学用的第一个算盘是他自己用玉米杆和泥珠子串起来的。放假割草、喂牛,补贴学费。1963年考上大学筹备的经费为32元,全是向他人借来的。《初航》一文,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张厚生——与人为善,知恩图报,激扬智慧,锐意进取。时下为高校陆续开学,将有数百万新生步入大学。《初航》一文,不妨让我们走近58年前的一名新生,去感受那年那月、此情此景。兴许会有助于增广见闻,有利于见贤思齐。
初航
——58年前大学新生报到旅程全纪录
作者:张厚生 整理:图谋
1 出发(泗阳至高邮段)——8月25日
一夜的雨后,天亮了,雨止了。母亲、姨母、姨父都忙碌起来,我也忙着穿衣、洗脸。整理所要带的东西,趁姨母正在做饭,我从东大街转南大街再达大运河边的轮船码头,售票处还未售票,于是我赶紧小跑回去。
……正吃着饭,传来了轮船的汽笛声,我着急起来,胡乱地吃着。姐姐、姨母、母亲叫我多吃些。又一声汽笛,我忙放下碗,往轮船码头跑去……好不容易赶上了,姨父、母亲已把我的行李拿到堤上。轮船在响着要离岸的声音,我大步跑着,顺手接过行李走上轮船,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我站在船沿。母亲、姨父一定叫我到里面去,我不得不往里面站站,望着对岸的人群。这时是早上七时多,小火轮缓缓地离开了泗阳码头,长鸣一声,远远地离开岸,向东开去。我还是不定心神地望着岸上,似乎还模模糊糊地望见姨父、母亲的影子。我迫切地希望远走高飞,恨不得一下子就到武汉,但是,我又有些依恋泗阳的心情了。
我望着浮桥缩小的影子,望着远去的工厂烟囱,很久很久,我猜提着提包走进船舱。
刚进舱门,只见舱内一个很熟悉的面孔在招呼我。我忙下去,原来是23日在众兴中学玩,和我相遇的王召元同学,他是众兴中学第二届毕业生,我是第五届毕业生。“我们是老同学了”,我兴奋地说。
王召元同学很激动,讲起话来总像抱歉似地笑着用手乱打自己。他热情地叫我坐下,同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地质部门工作的。他是1956年众兴中学初中部毕业的,他告诉我姓名,我却忘记了。王召元同学现在南京化工学院。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上海警卫部复员的青年,他赴九江去工作的。我们四个人在一起,谈得很投机,大家也很和睦,离开故乡的惜别之情才被这种“搭伙”的气氛冲淡。
和我们相邻的还有众兴镇一位老回民,他送他的孙女到南京去,和回民在一起的是平桥的一位地道的青年农民。不妨叫回民为老大爷吧,说来这位老者很是活跃。他讲笑话,粗大的嗓子,讲得满脸精神,活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而平桥的那位青年农民,却忠厚得话都讲不出,活像个过去的未出门的大姑娘一样。因而,那位老大爷常拿这位青年农民开玩笑,常常引得全舱旅客的哄笑。
船到三叉,这是泗阳与淮阴的交界处。我站在船沿上张望码头——8月23日在众兴碰见侯家华时约定今天三叉一起和我同行的,可是我左望右望连人影子也不见,我的心上罩上了一层冰凉的雾……果然,侯家华今天未来。
十二时,船到淮阴,我还想看看淮阴两岸的房屋,淮阴面粉厂,可是除了码头北部一座房子外,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奇怪,因为我在1960年10月乘轮船来淮阴配眼镜时看到的是那些。王召元同学告诉我:“运河已改道了——现在这里的运河离淮阴市恐怕有八里吧!”这才解除了我的疑问。
船在淮阴停靠三小时,我就此时间到码头上溜达溜达,买5分钱卤咸菜,回来邀伙伴们一同吃饼。
下午二时,又有许多旅客上船。这当中,来到我们一舱的有渔沟中学毕业考上高校去报到的同学,我和他们搭上了话。我问他们学校今年考取的情况,并打听到也有一位在武汉大学的,名字叫周怀楼,但没有来。
船从淮阴开动后,我有跑到船沿,面对着西北的天空与地平线连接处,远远地,那里还有下雨的云,我当时想:泗阳还在下雨吧?哎,好多天了,今年又是水灾!……
下午,四时,船接近怀安城。
我看那运河里的水,这里的水比泗阳段运河的水要清澈得多。到了淮安,淮安给我最初印象是:它是一座还带些古味的名城,淮安长满了绿树青草的宝塔,古淮安的城楼,都鲜明地说明了这点。
淮安段的运河,成S形,这里的船只很多,来来往往的木船、火轮、木筏,很是热闹。
夜9时左右,船到平桥,家住平桥的那位青年农民告别了我们下船了。
夜11时,船至宝应,码头上有卖鸭蛋的到船上来。他们高喊着:“宝应鸭蛋,宝应咸鸭蛋啦!”当时,我顿时想到了我高二时班里唱的歌子《数鸭蛋》:“小小鸭蛋两头圆啦……一只鸭子一张嘴啦,没有鼻子没眼睛……呱呱……”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件件往事,都随着歌子的音调,在我面前迴旋起来。我独自坐在凳子上,我晓得我们高中同学已分别了。许多同学都在各个不同的地方。“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我想着,我再想到自己。我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愰感起来,静静地,船身微微一动,惊醒了我。啊!我是在运河中航行,我向着波浪滔滔的长江,是的,我正在我熟悉的大运河中航行,我渴盼着汹涌澎湃的长江,我这次是我一生最初的航行……
时间在向前推进,船也在向前推进。
我站起来,走到船沿。小心地在黑夜中摸着栏杆,睁着一双困乏的眼睛,望着黑糊糊的对岸。久了,我又望着那天空的星——偶尔还可以从浮动的云里露出的星星。我盼着船靠码头,看看县镇的灯火。
船在往高邮前进。
我依依地、疲乏地站在船沿,直到天将亮时。我才由于过度地疲累,打了个瞌睡。
2 前进(高邮至镇江)——8月26日。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船已达高邮,我忙挤上船沿去看,使我感兴趣的是:高邮的几座宝塔,远的隐没在那早晨的雾霭中,若有若无,很有琢磨不定之感,而靠近河边的那座宝塔,则高大无比。
河面越来越宽。
河堤上跑着客车,我想那该是公路线吧?
上午,船到邵伯闸。
中午,船到靠近扬州的地方。
下午1时,船进入了长江。
这时,我可以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少年时向往长江的宿望,拼命地支撑着我去望一下。只见那天水一片,海天空阔!这时,我觉得我的胸襟那么地狭小!那么地狭小!
扬子江,滚滚滔滔,无边无际!此刻,船在驳浪前进。
远远地望见了江南的群山。
山哟!我生平第一次才看到了山!我在扬子江的小轮船上看到了江南!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近了,我看到古老的京口,看到了在水中矗立着的山——同伴们说那是焦山,我惊叹着。最后,在船将进港时,我躺下喘息一会。
在混乱的码头上,我同伴们散了,也顾不得告别。我一个人拿出吃奶的劲,死命提着行李往岸上走去。
一三轮车夫拉着我搭他的车,我讲了路程。他把我带到车子前,呀,车上已坐上一位女郎。我踌躇了,那三轮车夫把我的行李放上车子前,也罢,我上去坐着再说——反正我已走不动路了。
车子在江滨大道上往东跑着。
城市的风光,长江的雄伟壮景,江面上的船只,路南面的房屋,行走的人和车子……三轮车一动,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少女身子往前一摆。我才注意到这是一个穿着一身海蓝色农家姑娘衣服的十六七岁小女孩,她扎着一双辫子。我问她:“你去哪里?”她回答说:“四牌楼xx号”那“xx号”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怕忘记似的。显然,这也是初到城里的小姑娘。随后,她说到她姐姐家,她自家住在高邮也不知宝应也不知什么地方,我也没有注意。很快,车子到大轮船码头,我付了钱,提着行李边走边看一切招牌。
在候船室,我选定一个地点坐下,拿出饼干来吃,一个卖茶的小孩递一杯水给我:“喝一杯吧!”我把他的一杯茶倒在我的杯子里,给他一分钱。
另一个小孩走来,他也捧上一杯开水说:“喝一杯吧!”
我说:“谢谢你,我不需要了。”
一个老头子提着两个热水瓶,又拿着几只缸子,一路喊着:“喝开水呀!”
一个小女孩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碗面条,在各人面前:“吃一碗吧!”
……
我手摸着袋子里的专留零用的硬币,估计还能维持零用。于是又去买一杯茶。这时,去九江的那位伙伴也来了,我忙叫他吃饼,吃完之后,他带来在镇江遇见的两个同乡,叫他们看着行李,正好,我要同这位伙伴去玩一下。
船站街道上,有卖各色吃的,使我奇怪的是:这时镇江还卖煮玉米——这个东西我们那儿早不吃了。
船站靠近的一座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反正信步乱走,我对同伴说:“去山上看看去!”
第一次登上石级,第一次登临长江边的山,到山上,我才知道这座山叫北固山,在峰顶的亭子里望一下长江:那些大小轮船却像大小不等的树叶一样漂浮在水上……我们在茶馆里各泡上杯茶,喝完,也就匆匆而归了……
直到后来,我在长江里的民主轮上,才猛想起这就是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的“北固”!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我想起,这原来就是孙权曾在此住过的北固山!这就是吴国太把女儿许给刘备前去相看刘备的地方!这就是南宋伟大爱国诗人站此兴叹的地方!……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
下午8时,由于卖票对高校新生的照顾。我和许多本年新入高校的同学都优先买到了票。这些同学,绝大多数是去武汉的,且有是武汉大学的。
票买后,我才放心,但还是不能睡觉,于是我一个人在镇江江滨来回徘徊,回头望望西南天空的月牙,又去望望那看不见的大江,江北的天空,有些亮光,我想,那大概是扬州的灯光吧?
11时,我约去九江的伙伴,去西边的街上,记得还过了一道桥,那大概是运河桥。我找到一个路灯下,写一封简短的信投到邮筒里。
在镇江的马路上,我们踏着路灯弱光走回候船室。
3 前进(镇江至芜湖段)——8月27日
凌晨2时,民主号已靠镇江港。
上船的队伍排得好长,我排在前面,顺着次序走上了船,安下铺位。同室的伙伴大部分是去武汉读书的学生。其中有三位是淮中毕业的今年去武汉的。三位淮中毕业的去江西冶金学院的,有一位是扬州中学毕业的女同学。
我把一切安放好后,本来该睡觉的——因为我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了,但是对着大轮船的新鲜环境。我跑到过道上,到甲板上,望望那江水被轮船翻起白花,我才知道船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开行了。
从外面看了,回到我住的那室。一会,又跑出去到浴室、男厕所看看。嗨!一切的设备,都使我看到:轮船是现代化设备!
天快亮时,我睡着了,舒服地睡着了。当天亮时,我有醒来,觉得精神增加了好几倍。我去洗脸,去甲板上凭眺,去打开水,在楼梯上跑……
7时半,民主轮停在南京港。
南京,这座龙盘虎踞的古老的城市,我早就了解她靠近长江的是下关,江北岸是浦口。两岸建筑物一片,江心造着了桥廓子,但没有人在继续造,我想那该是长江大桥(南京)桥廓,南北岸都有许多山,大江上,来往船只纷乱,洪涛相激。
民主轮在南京港停要两小时,许多人都下船玩玩,我也跑下去。
我记不得我所走的街道,我只记得当我走过火车站到另一街时,猛地一个人抱住了我的肩,我回头一看,呀!“原来是你呀!” 我兴奋地狂喜地搂住了他,这个人是樊国章。我问他来干什么的?他说他考取在南京药学院,我说我考取在武汉大学,我们又一同往北走去。两个人激动地谈着,一家照相馆的招牌出现。我说:“照相去?”哪晓得到了那里,门关着,但也未减少多少兴奋。因为时间关系,我要赶船,所以国章送我到轮船码头,我们就告别了。临别,两个老同学紧紧地握着手……“写信来!”“写信来”互相说出这句话。
九时,民主轮起锚,又逆着江水起航。
下午一时,船靠马鞍山。
马鞍山市真是“山市”——一眼望去全是山,黄黄的山,在靠近江边的地方有几支粗大的烟囱,只是很少见到房子。
船在马鞍山港很快又起航。
马鞍山市渐渐地远离了,远远地,那江边的几个烟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那烟囱好像是从江水与天相接处冒出个尖来,再远,烟囱全往水里去了。
在水天相交处,隐隐地浮着浓烟……
船在安徽省境内航行。
两岸是山,好像是南岸的山多一些。这里的山,近处的是绿山,远处的是黑山,再远的像是天边黑云一样。
是的,我在我出生的泗阳是看不到山的。因而,以前我往往借着辽阔大平原的地平线上乌云想象成山的,而今,我又把山想象成黑云了。
长江,江心有不少沙洲小岛。
岛子上住着些人家,一排排的中国式茅屋。
岛子上大部分长着青青的玉米,靠近水的地方是一排排绿柳。
在往藕湖区的江中,船上的广播喇叭播送起《十大姐》
“山茶花那个山茶花——十呀个大姐采山茶,
花篮那个歇在山坡上,唱呀个山歌转回家——……”
动听的音乐曲调,把我带到1962年的暑假。
1962年暑假,我留校劳动,同一起的有金彦武、陈桂楼,樊国章等等同学,也就是那时,我才开始认识樊国章的。
记得那时,我们一群护校生除了替学校翻地、割韭菜、种萝卜外,还天天夜里打更。就在劳动空闲时,我和樊国章同学学会了《十大姐》——樊国章初二甲班女同学们曾在前一学期的一次学校晚会上演出这个剧,所以《十大姐》的最先流传在泗中的还是1962年初,因此,我多半是在无意中学会了它的曲调。
在高三第一学期开学初,王业宏天天叫我教他《十大姐》,我教了他。我感到业宏许多地方是可爱的,正如我在《浪花》第三集中评论邵同华一样。
想到了1962年暑假,我又想到了一支插曲:
……那时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大概已有九时多了,我穿着板拖鞋从校内一步一步地到镇上姨母家有事,板鞋“哒——哒”打着地面和脚后跟,蓦地,一个箭一样的小黑影窜到我跟前,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左腿,一阵剧疼,我忙回击起,那是一条狗!
不咬出声的狗,总是暗地下口,我气愤地往姨母家走去。
到姨母家,说起被狗咬的事,姨母怕会生疯,她忙去问有经验的老年人,回来告诉我:“去找咬你的狗身上的毛烧成灰涂在伤口就会好的……”
我回来,但我不去找什么狗毛。想去校医那儿,可是,假期中,校医也回家了。这时,樊国章、金彦武都晓得我被狗咬了,他们都骂那条黄狗,樊国章看了我腿上冒血的伤口后,忙从他的屉子里拿出一瓶药膏和一瓶碘酒。经他说,我才晓得他的父亲是个医生,以至于27日在南京遇到樊国章,他说考取在药学院附设的药剂检验学校,我一点也不奇怪。话再说回来,自上了樊家自造的药后,我的伤口才渐渐愈合,如果要没有要涂呢?那则一定会溃烂起来的!
……
“……小呀哥哎——唱呀哥山歌转回家——……”
一曲之后,又是一曲《珊瑚颂》,那会令人心震的音律缠绕着我,这支曲,给我的刺激不小,“……一定是广德生活史中值得记忆的一支歌”这是在五月,在泗阳中学第五届高三三类教室,当周广德同学唱起《珊瑚颂》时,并以充满情感的音调唱着时,我对同学们的“预言”:“……珊瑚树红春常在,风波浪里把花开,哎——……”
随着歌声,我的眼前出现了广德的影子。
随着歌声,我的眼前出现了泗中的浪花……
“一盏红灯照碧海,一朵火焰出水来……云来遮,雾来盖,云里雾里放……”
“云来遮,雾来盖”,我闷闷地坐着、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歌曲、广播早已结束了,我还在坐着,呆呆地坐着。
下午4时半,船靠芜湖港,芜湖离马鞍山48公里。
早从《十年杂记》里我就领略芜湖的气息了,我知道,这是安徽省水陆交通枢纽,也是古老的城市。
4 前进(芜湖至九江段)——8月28日
睡了一夜,清晨起来,啊,船没有走动,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忙跑上甲板上,果然,停在江心,江面上一片大雾,民主号为保证安全航行,所以未开动。
本来我在前一天晚上就准备今日到甲板上看江上日出的,这时这个念头消了,我索性有跑回休息室,睡了一觉。
上午9时,江面上的大雾才散,太阳挂在东南上空。船上广播说,船速开足马力,争取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外面,水声哗哗,分明是船速增加了。
上午10时,船至安庆。
这是一座古式住宅与现代化建筑物夹混的城市,江边高大的宝塔矗立着,宝塔四周是古式民屋,很像是寺院。我想到了太平天国曾在这里发生过“安庆保卫战”,所以我还跑到甲板上的高处,看一看码头的奔忙的人群,从上船来的有码头工人,有旅客,也有卖报的。
“安庆日报,安庆日报!”一个双辫子的十七八岁的女郎拿着一叠四开报纸,我想了解一下安庆的面貌,买了一张。
船在安庆停留约半小时,10时半,从安庆港开航。
民主轮从安庆开航后约一小时,我发现江岸上出现一个小镇。查一下地图,知道这大概是东流,但民主轮理也不理它,在江心骄傲地向前开去。
长江里的船只,也偶尔会出现几只,但一会就被民主轮丟的不见了。
下午三时,民主轮进入江西境内。
长江里,出现了一个矗立着的,孤孤单单的小孤山。船上的人都跑到甲板上,仰望这一壮景。我看到:在小孤山顶,是寺院建筑,一些屋子隐在绿树里,山下,一些木船靠在陡峭的岸旁,使人油然想起苏东坡的夜探石钟山的情景,那个境界,真使人神往。
关于小孤山,当地人民有许多神话传说,一说是水母娘娘的一只绣鞋落在江里就长起了这座山。
下午7时20分,船在九江停靠,我没去送与我在镇江一同游北固山的那位伙伴,因为人上下多,天又黑下来。
5 抵达(九江到武汉段)——8月29日
晨3时,民主轮在黄石港停靠,我本来想看看黄石市的风光的,但只看到的是码头上的灯光。
清晨,我不知怎的,一下子觉得天亮了,我忙穿好衣服到甲板上看日出。
要出太阳的地方,是在一座灰黑色的山那边。
天空呈现黄色、绛黄,然后变红,最后一个红得如珊瑚般的太阳跳在上头。从远处的岸边到船边,涂上一层金黄色的彩色道路,这金色的路像箭一样从船边一直射到彼岸,我望了好久好久,才回到休息室。
“在长江中航行。”我在床上想着,我觉得很幸运。
不是么?我读过“大江东去,浪淘尽……”我读过“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读过“江北秋阴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徊。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许多描写长江的诗句和文章,使我幼年的心迫切地向往着长江,向往着壮阔的亚洲第一大河——扬子江!中华民族的摇篮是黄河,中华民族的第一大动脉是长江。而今,我不妨算是一个微小的水分子,在江水里流淌,我妨是片树叶,漂浮在扬子江的波浪中。
啊,生活,多么美好!
民主轮破浪前进,11时,驶进武汉市区。
岸边出现了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林立的烟囱,有人告诉我:这就是武钢。
“呜——”民主轮昂奋而深沉的汽笛声,在宽阔的江面上扩散,随后又在两岸建筑群中回响。前进吧!——这是多么美好啊!这才是生活啊!
现代化的大工业城市,武汉,沸腾着的生活。我想起这就是“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了。我的心情激动得厉害,它也随着民主轮昂首航行在雄伟而瑰丽的交响乐中,航行在一幅幅的动人的画卷中,昂行在母亲河流的长江上。
我拿起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
“……在珊瑚的丛枝中间,我又看到一样新奇古怪的珊瑚树,海虱形珊瑚,节肢蝶形珊瑚,又有些围聚成堆的珊瑚,有的是青,有的是红,有的像是铺在石灰地上的海藻……是在是难以形容、难以描绘的景象!”
我拿起一本本书,翻着,我又一下子唱出了“……”(注:此处为3行俄文歌,图谋不认识,略去。)
“伟大的祖国,壮丽的河山!”
广播开始,“旅客们,武汉就要到了!旅客们……”
船上的人们忙碌起来,有的整理行李,有的去吃饭。
这时,我经过同舱的同伴介绍,认识了一位武大教师——卢老师,他家住南京。
卢老师说:“还有一个钟头就到码头。”他又给我介绍一位黄老师相认,黄老师年不小,但很有青年的气魄。随后,两位老师又给我介绍一下汉口和去武大路的情况,我很是觉得亲切——不是吗?当我还未到武汉大学时,就已有亲爱的老师在我面前了。
12时45分,民主轮停靠汉口港。从船上清楚地可以看见武汉关的钟楼上的大钟的指针。
卢老师把我带到武汉大学新生接待站。嗨!许多的迎新站,许多喇叭播送着热情洋溢的欢迎词。这些有华中工学院的,华中师院的……
我们一伙聚集起来的新生,乘轮渡到了武昌。在武昌的武汉大学迎新站乘武大校车,来到了武汉大学。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在民主轮上远望长江大桥时的情景。长江大桥,闻名于世界。我也早从课本上、报纸上看到了武汉长江大桥的诗文和报道。因此,我晓得的武汉首先就是大桥。
当民主轮将驶进港口时,许多人都说去望长江大桥。我也跑上甲板上去。只见一条横在长江水面上的长虹把长江两岸紧紧地连起,这就是一桥飞架南北的长江大桥。
当民主轮靠岸时,我隐隐约约地可见大桥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当乘轮渡要驶近长江大桥时,我这才觉得他特别宏伟、高大。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我乘武汉大学的校车往珞珈山驰去时的情景:
汽车载着一车的新伙伴,载着我,在人的河流中,在车辆的河流中航行着。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来到武大的第一天,我想到了我第一次探游珞珈山的夜晚,我想到了我进入6702班生活时的情景……
那么像一只叶片大的小船,勇敢开向前航行吧!
但是,必须谨慎!必须奋发前进,必须艰苦奋斗,必须努力啊,努力!划桨啊,划!划!划!
1963年11月11-13日,午觉课记于珞珈山
(图谋注:张厚生《初航》一文,是依据1963年8月25-29日的日记扩写,原始日记大约为2600字。图谋整理,为使阅读效果更好,副标题及小标题为图谋所加,文中个别字词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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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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