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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马路上的天使》是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推出“小文艺·口袋文库”中的一种,包括《二马路上的天使》和《抒情时代》两个中篇。前者未见到在期刊上发表,后者发表于《小说界》1995年第5期,两者都曾与《导师死了》等另外五部作品一起收入《李洱作品系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估计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作品。故事发生的年代应该也差不多,《抒情时代》可能早些,是95年之前;《二马路上的天使》可能稍晚些,90年代后期。故事发生的城市是郑州,二马路靠近郑州最繁华的商业街,《抒情时代》提到了人民会堂,推测是郑州的河南省人民会堂。
《二马路上的天使》讲了三位昔日大学同学与异性的交往。叙述者“我”与当年的班花乔云萍的婚姻有些疲劳,应同学巴松之请到郑州,由坐牢被释放几年的同学张起接待。巴松在大学里当教师“毕业之后,巴松到上海上了研究生,然后又回到母校。……给学生开了门选修课,叫‘斯宾诺莎研究’。……斯宾诺莎的哲学就像郁金香一样沁人心脾,选修这门课的人出乎意料地多。(p. 17)”他两次在二马路上看到女生,一见钟情。后来知道那位女生叫杜蓓,是他班上的学生,只是很少去上课。他的课,“缺课的人太多了,教室里的空位有一半多,而且还有不少学生一进教室,就埋头睡觉。(p. 26)”巴松本来反对教师与学生谈恋爱,但见过杜蓓后,说她是天使,不是学生,他也确实不知道曾是他班上学生。巴松过于书呆子,所以一直搞不定。张进曾被关进监狱,几年前才放出来。正在开公司做买卖。监狱生活深刻地改变了他的行为举止,有了些旁人看起来的怪癖。他对母校意见也很大。“当初,母校的个别老师,为了保护自己,对张起干过一些落井下石的事,看来张起一直没有原谅他们。(p. 15)”时过境迁,当年自己也参与了却积极整张进的先秦文学课教师,不仅退休,而且瘫痪加痴呆,如张进所谓变成傻瓜了。张进也有女朋友马莲,也是同学,在他被关进去后也没有离开。他被释放后,与许多女子滥交。张进曾借巴松的房间与同学的女朋友上床,让巴松很鄙视,婉转地告诉马莲,但她不相信。在故事中,马莲没有出场。故事快结束时,他们给巴松创造给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巴松、张进请杜蓓和她的闺蜜同学苗苗一起吃驴肉。杜蓓准备读研究生,苗苗毕业后直接工作。吃完后,让巴松送杜蓓离开。苗苗则到张进的住处看他卖的货。在那里洗了澡,似乎要发生什么。“我”是另所大学中的教师,社会化程度比巴松高。他对苗苗说,“成绩好不一定水平高,水平高不一定成绩好,成绩单说明不了任何问题。(p. 39)”“在现代社会里,赚钱是很重要的,大学教授在课堂上吹起来一套一套的,可他们做起生意,十有九赔,不知道你们信不信?(p. 39)”对于人性和世情也有些洞见。如“对一个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告诉他,有人比他还不幸。(p. 31)”“别对女人抱那么大的幻想,女人并不比男人高贵多少,男人能干的坏事,她们通常干得更绝。(p. 31)” “事情说来就来了。说过去就过去了。(p. 32)”
《抒情时代》写了三对夫妻之间偷情出轨的故事。中文系副教授袁枚的妻子马莲从律师事务所打字员辞职当了出租汽车司机,同事讲师张亮的前妻吴敏辞去艺术学校形体课教师到军分区文工团为歌星伴舞,外科医生赵元任的妻子莉莉是邮递员。张亮在中文系担任“语言学概论”。他真有口头莲花的语言功夫。马莲与他偷情时恭维其前妻苗条,张亮对丰满的马莲说,“丫环们迟早都是苗条的,而女神却永远丰满撩人。(p. 155)”袁枚给中文系高年级学生开选修课“希腊神话解读”。他总喜欢把法国作家的名言当成自己的格言警句在课堂上讲,“不为做过的事情忙碌和滞留,他总感到有最重要的事情在前面招手。(p. 81, 175)”婚外情人的怀孕,让他连上课都走神讲不下去了。“他们在专业上没有共同语言,但是,他们都热爱女人。这共同的爱好,足以填补专业之间的隔阂。(p. 89)”赵元任在美国进修期间与洋人同居生有一子。在张亮看来,赵元任“除了医术高明外,没有别的特长。他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看上去非常精明,其实是个傻瓜。(p. 100)”他在国外期间,其妻莉莉不安于室,在歌厅唱歌时于袁枚认识。两人交欢后莉莉怀孕。莉莉出走,生死不明。他特别担心的是莉莉找他妻子说明事情原委。袁枚请同事张亮帮忙。张亮曾让女生怀孕,流产后出血被学校发现,要将其开除 (当时风尚,男教师致使女生怀孕,被开除的是女生!)。袁枚位高权重的岳父帮忙保住了女生的学籍。在张亮看来,袁枚让他嫉妒的副教授职称,也是其岳夫的功劳。“袁枚的岳父在瘫痪之前是这座城市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理所应当地要报送女婿进入著名学者的行列。(p. 89)”因怀孕女生的事,张亮欠了袁枚人情。张亮出面找赵元任,一起去找莉莉。更重要的是,对袁枚妻子马莲暗示是他而不是袁枚与莉莉有私情。其实马莲早就出轨张亮,只是袁枚不知道。吴敏能怀孕但不能生产,找赵元任就医期间两人也有了暧昧关系。吴敏打算与张亮复婚。赵袁张三人到处寻找莉莉,没有找到。即将与张亮复婚的吴敏发现自己怀孕,出走离开众人视野。整个故事,就如吴敏所说,“就像狗热爱吃屎一样,男人永远渴望别的女人。(p. 103)”
在《抒情时代》中,作者用清代散文名家也是诗人袁枚和华夏现代语言学之父/华夏现代音乐学先驱赵元任为书中人物命名,不知道有何深意。推测不应该是巧合。其他人物的名称又如此普通。现在的人,或许难以理解马莲和吴敏的职业改变,但确实有九十年代所谓下海的时代特征。
结集的书名《二马路上的天使》就是其中第一篇中篇的标题。二马路在郑州最繁华的商业区东,“天使”的字面含义似乎就是美女大学生杜蓓。巴松在二马路两次相遇杜蓓,被她所吸引,将其视为天使。更广泛些理解,似乎也可以指商品社会中那些没有完全适应凡俗生活的人,如高校中的书斋学者和单纯学生,以及正在回归社会的被释放不久的囚犯。至于第二篇小说《抒情时代》的标题,字面意思是比喻狗的发情期。“它们有固定的发情周期,每当那个抒情时代来临,它们就择优交配,然后就孕育狗崽,恪守职业的道德尽心替人看守门户。(p. 157)”引申些或许是人类理性丧失的时代。据说有社会学家预言,人类终将过渡到那个那种定期发情的时代。张亮还说,“这正是抒情时代的特征,在这个时代里,你不会找到你感兴趣的事情。(p. 158)”赵元任也说,“我对任何事情都缺乏兴趣。(p. 109)”
小说的故事似乎有些荒诞,人物则有些猥琐无聊,但整体上还是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所谓知识分子的心态。九十年代尤其是中后期,经济大潮兴起。对华夏读书人而言,是两千年未见之大变局。他们体验着自己在社会中边缘化而无可奈何,有种世纪末心态。问题并不是最初感觉的政治上不得志。读书人受到压制,几乎是华夏历史中的常态。如司马迁《报任安书》所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也。”随着经济大潮兴起,文化人发现自己被迅速发展的社会所抛弃,不仅不再有人追随,甚至都没有人批判,总之是没有人理睬。当年有些读书人觉得到了末世。文化人的心态行为都发生着变化。变化当然有不同模式,《二马路上的天使》和《抒情时代》就是那种颓唐放纵的模式。在作者后来的作品如《应物兄》中,读书人已经适应了需要妥协和放弃的时代,胜任其脑力劳动者的社会角色。他们受过良好教育,本性单纯善良,对人性也有所洞悉,有自己的底线但遵守游戏规则,仍有些自由散漫但不再惹是生非。在充实体面生活的同时,仍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甚至不安全感。
作者李洱,原名李荣飞。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3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在1982年,其父李清昭以初中学历的民办教师考入新乡师范专科学校。1987年毕业后,李洱在郑州教育学院(现在的郑州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1997起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后担任过河南的文学期刊《莽原》的副主编。2011年调入中国现代文学馆,曾担任研究部副主任,现为副馆长。在学界小说丛谈中,说过他的长篇小说《应物兄》、中篇小说《导师死了》和短篇小说《饶舌的哑巴》。还有多篇中短篇小说也是学界故事。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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