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一路西行，至平顶山时遭遇太上老君门下看金炉的金角大王和看银炉的银角大王的阻击。

金角银角兄弟俩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地主家的儿子”：满头金银，宝贝又好又多。他们共有五件宝贝，分别是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七星剑、芭蕉扇和幌金绳。据老君说，这五件宝贝都是金角银角从他那儿偷来的：“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扇火的，绳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带。”

众所周知，老君是全宇宙最大最尖端军火制造商。军火商自用的武器，其先进性和杀伤力可想而知。日值攻曹评价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尚去，也须要发发昏是。”

以葫芦为例，它是混沌初分，天开地辟时，昆仑山脚下一缕仙藤上结出的宝物。即使手无缚鸡之力者，只要拿着这宝贝，将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一声想捉之人的名字，“他若应了，就已装在里面，随即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他就一时三刻化为脓了”。

银角说得有道理：“但只装得人的，就是好宝贝。”如此好宝贝，金角银角有两件或人手一件，另一件宝贝羊脂玉净瓶，除了名字不同，装人的功能和效力与葫芦一模一样。

顺便插一句。我等科研人员特羡慕一所大学甚至一个学院有两台或更多台功能完全相同的高精尖设备（它们的名字往往也不一样，主要是为避免因被认为重复购置而不获批准购置），但十分罕见一个团队配两件或人手一件这样的超级宝贝。

通常看来，即使悟空的本领远强于金角银角（其实他们的实力也不俗，至少如悟空所说，“这泼怪倒也架得住老孙的铁棒！”），他跟拥有大量“高科技”武器的对手打斗时，也胜算渺茫。这好比使棍棒的跟持枪炮的拼，能有多大胜算？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金角银角反被悟空轻轻松松灭了，他们的所有宝贝也全部被缴。尤其讽刺的是，葫芦和净瓶没有帮金角银角降伏悟空，相反，它们最终各把自己的主人装了，被悟空系在腰间，成了八戒特别羡慕的腰间饰品。

宝贝又好又多不仅没有助力反而困了金角银角。这是为什么？

一

回答这个问题前，先来学一篇《婴儿行为与发育》（Infant Behaviour and Development）杂志的文章。这篇文章研究了儿童拥有的玩具数量对创造力的影响。

美国托莱多大学Carly Dauch及其同事从玩具库中抽取了32件四种类型的玩具：教育玩具（例如教颜色）、“装扮”玩具（例如扮医生），动作玩具（例如需要堆、搭、插等动作）和车辆玩具。他们用视频记录36名18到30个月大小的儿童在一个房间里如何玩玩具游戏。游戏共两次，每次15分钟，其中一次提供这些儿童每个类别1件玩具（因此总共4件玩具），另一次提供他们每个类别4件玩具（因此总共16件玩具）。

研究表明，玩具的数量影响了儿童的游戏方式。可用的玩具越少，孩子们越专注于一件玩具，更深入地探索它，并发现不同的玩法。过多的玩具可能扼杀儿童的创造力（An over-abundance of toys may stifle toddler creativity）。

二

回到问题。悟空透露过战胜金角银角的秘笈：“因是偷了他的宝贝，方能平退妖魔。”悟空为什么能“腾那骗宝贝”？金角银角为什么看不住自己的宝贝？

科学看，都是脑子使然。当然，金角银角的脑子未必天然不如悟空的好使。

理论和实践均证明，金角银角只需一件宝贝，例如葫芦或净瓶，就足以拿住悟空。正如过多的玩具可能扼杀儿童的创造力，过多又叠加太好的宝贝导致了金角银角的脑子不好使。

宝贝太好，他们有条件只使宝贝不使脑子，而宝贝太多，他们又有条件只换宝贝不换脑子，最终，他们就怎么看都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三

银角挪来三座大山把悟空压住并捉来唐僧、八戒和沙僧后，金角提醒银角，还须拿住悟空来凑蒸，才好吃唐僧。

银角不仅在战略上而且在战术上彻底藐视悟空：“若要拿孙行者，不消我们动身，只教两个小妖，拿两件宝贝，把他装将来罢。”

试想，如果银角带他的葫芦或金角带他的净瓶亲自走一趟，然后只消叫一声“孙悟空”，悟空的命运会怎样？

但银角偏偏提议而金角也偏偏赞同派两个严重脑残的小妖（精细鬼和伶俐虫）去执行如此重要任务。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悟空没有被装来，两件宝贝都被悟空骗去了。

凭啥说精细鬼和伶俐虫严重脑残？《西游记》中妖怪的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大智若愚。反过来推，精细脑残，伶俐脑残，精细加伶俐残上加残，是曰严重脑残。事实证明这个判断准确无误。

如果说“只教两个小妖”是藐视，那么“拿两件宝贝”则证明金角银角比两个小妖更脑残。装一个悟空，用一件宝贝足矣，更何况一件宝贝可以装下一千人（银角说的），同时带上两件同类宝贝丝毫增加不了威力和成功率。如果只带一件去，即使被骗去一件，他们手中还有一件备份，战斗力丝毫不受影响。

足见，宝贝太好太多难免产生宝贝可以弥补脑残的脑残思维。

四

在老文看来，金角银角两老兄在《西游记》中出场的最大科学意义，在他们颠覆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神猪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葫芦和净瓶都被悟空骗去后，金角银角压根不急，也没有惩罚两个脑残小妖。只要还有宝贝，他们就有底气和勇气：“我们有五件宝贝，去了两件，还有三件，务要拿住他。”

宝贝多，丢几件的确可以不急，但丢掉的宝贝如果成为对手的宝贝，正如“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那可是要命的。

当金角银角寄希望于幌金绳拿住悟空时，他们的老母亲九尾狐狸为送绳而送命，他们的五件宝贝也因此再丢一件，“三件儿宝贝姓孙了”。

悟空使幌金绳扣银角时，因不知还有《紧绳咒》和《松绳咒》，反被银角扣住，那葫芦、净瓶也都被搜了出来。转瞬间，五件儿宝贝又全姓金或银了，胜利的天平倒向了金角银角一边。

如果“游戏”到此结束，可以给悟空下个结论：机关算尽太聪明。千钧一发之际，八戒的一句大实话，四两拨千斤般扭转了局势。

悟空“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真身却幌一幌，变做个小妖，立在旁边”。八戒不愧是猪队友，竟然“走了风息”：“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货，吊的是正身！”悟空正要埋怨八戒，银角发话了：“还说猪八戒老实！原来这等不老实！该打二十多嘴棍！”

猪队友并非总是可怕的嘛！对付猪对手，最好法宝就是猪队友。这叫“以猪攻猪”。

五

悟空的正身挣脱幌金绳后，改名“者行孙”，以为“真名字可以装得，鬼名字好道装不得”，忍不住应了银角一声，结果飕的被吸进了银角的葫芦。

悟空在葫芦里叫嚷：“娘啊！连腰截骨都化了！”

腰截骨都化了还能说话？这不相当于“熟鸡蛋还能孵出小鸡”么？

迷信宝贝往往渴望“奇异”。金角银角如果不是信了这种鬼话并揭起帖儿看看，悟空纵有千般能耐万般变化也只能是葫芦里的风暴了。

悟空逃出葫芦后，拔根毫毛，变个假葫芦换走真葫芦，改名“行者孙”，转过头来很快就用同样把戏把银角吸进了葫芦。

悟空多牢靠！“不等到七八日，化成稀汁，我也不揭盖来看。”后来八戒认为“只怕那二魔已化了也”，叫悟空把葫芦给大伙看看。悟空难得抑制显摆习性，没有遂了猪队友：“莫看！莫看！他先曾装了老孙，被老孙漱口，哄得他扬开盖子，老孙方得走了。我等切莫揭盖，只怕他也会弄喧走了。”

六

悟空开始战金角。

金角首先关心的是“查一查还有几件宝贝”。管家的小妖告诉他洞中还有七星剑、芭蕉扇与净瓶三件宝贝。金角说：“那瓶子不中用：原是叫人，人应了就装得，转把个口诀儿教了那孙行者，倒把自家兄弟装去了。不用他，放在家里。快将剑与扇子拿来。”

金角的逻辑是，葫芦装了自家兄弟，不是脑子不中用，而是葫芦不中用；葫芦不中用，所以净瓶肯定也不中用。他显然堵塞了另一条逻辑：就算瓶子不中用，装不了悟空，前车之鉴，葫芦装了自家兄弟，同样推理，净瓶也完全可以装了自己。

金角即使“不用他”，如果也不把它“放在家里”，而是像悟空那样系在腰间随身带，那么悟空就很难拿到那瓶子（那宝贝有个找死的特性：放光。悟空撞入莲花洞本来想救唐僧的，却一眼就被“一道金光”吸引过去了），这老兄也就不会落到跟其弟一样的悲惨结局：被自己的超级宝贝装了。

七

宝贝太好太多可能导致脑子不好使，对我等科研人员也是个警示。生物学家威尔逊在《给年轻科学家的信》中“诚心地奉劝”研究生和年轻学者：“除非你们的训练和研究需要独特设施，好比说超级对撞机、太空望远镜或干细胞实验室，不然的话，最好不要执着于任何一种技术或仪器。在科学最前线出现一种新仪器或新技术时，新的研究领域或许会迅速开拓。年轻科学家会受到诱惑，可能会决定将事业建立在这种新技术之上，而不是用它来进行原创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