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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文集·白梦》(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包括发表于八十和九十年代的6部中篇小说和一篇散文。这里只说八十年代的4部中篇,《白梦》《白雾》《白驹》《船的沉没》。故事发生在1986到1988年之间。这几篇其实都不是学界小说。九十年代那两部确实是,而且是很好的学界小说,因此以后另文专门谈。方方是新写实主义的代表性作家,她的作品有历史的真实感。
《白梦》写电视台的日常生活及其众人生相,发表于《中国》1986年8期。主要视角固定在叫家伙的电视台女编辑,并没有特别出彩的故事。形象最鲜明的是家伙的学妹苇儿,她花言巧语口是心非,几乎拿下所有需要的人,必要时卖掉其他人如家伙,最后如愿以偿到北京政府机关工作,而且有了文名。故事行文幽默。说到一人资历很老但因为负伤到地方任职。“左左右右的路线叫你分不清。满以为当左派,可别人说你右了。赶紧左一点,可又有人说太左。一辈子都左左右右地调整个没晚。……现在连左右手都常常弄混。(p. 19)”
《白雾》发表于《人民文学》1987年8期,是一个更荒诞的故事。故事开始,航校教官贝贝意外身亡,使得他的生前的朋友田平和豆儿认识了他的女朋友李亚。李亚开始时是展览馆的讲解员,贝贝只是李亚的备胎,每次李亚与男友分手就找贝贝,直到交上下个男友;她一度想出家再还俗成名,但开不出介绍信没有成功;后来李亚与高官之子恋爱,当了电视剧导演,并调入电视台。那位高官之子有奇怪的毛病,事情都要在一年后才想起来。豆儿是报社记者,负责周末版“三教九流”栏目。田平原在科学院开大客,后来当了出租司机。因为有次想与女乘客合谋,要多些车费给更多发票;女乘客是正在竞争纺织局办公室主任的团委副书记,举报田平,当了精神文明标兵,也拿下了主任职位。田平经豆儿指点,乘势树立幡然悔悟浪子回头人设,后来与那位女主任一起参加演讲报告团,全国演讲;最后在李亚的婚礼上顶替新郎,因为新郎要一年后才想起婚礼。
《白雾》中也涉笔成趣地提到教授。一次是每月能赚四百元的田平开出租车“送一个白发教授去个什么地方讲学。田平先是战战兢兢,生怕巅坏了教授的贵体。待问得教授不过每月拿两百出头便大舒了一口气,下车时便怠慢好多(p. 77)”另一次是五十多岁的吴教授离婚。先是法院不判离婚,豆儿为此写了《正义的胜利》。随后教授不断出差,不在学校,重要的科研项目完不成。已经升任市长的校长让教授赶紧回来离婚,这次法院判离了。一个月后,教授与女研究生结婚,市长亲自去道贺。豆儿又做了教授的专访,谈科研工作的意义与新夫人的支持。为此得到主任表扬,“当记者就得有豆儿这样的素质。兔一样的快速,狗一样的机敏,牛一样的勤奋,羊一样的顺从,以及猪一样的超脱。(p. 97)”需要这种素质的,或许不仅是记者,也有教授和研究生。
《白驹》发表于《长江》1989年1期,是个构思精巧的悬疑故事。故事开始,化工厂车队的司机小男骑车钻到大客车下自杀。小男从小就是高干子弟金麦子的小跟班,烂人一个。麦子凭着老子的人脉,成了成功的企业家。麦子已经离婚但藕断丝连的前妻夏春冬秋,是市早报“社会临摹”栏目记者,不相信小男会自杀,开始调查。调查发现,那辆大客有安全隐患,不停车可能车毁人亡;推测小男为了救人失误被客车碾压;但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虽然他已经成了英雄。进一步调查发现,小男与人合谋走私,给对方一千五百元钱,拿钱的人在车上。这一切就可以解释了,虽然无法写成通讯发表。在故事发展过程中,麦子和夏春冬秋似乎要言归于好。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但麦子觉得在一起太烧脑,找个头脑简单的流行歌曲歌星。顺便还吐槽一下教授。“灌盒式带电视台录音年节演出歌星会唱之类,所赚钞票每月顶十个教授不止。(p. 129)”夏春冬秋的舅舅是大学教授,曾给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麦子打不及格。
写于1987年的《船的沉没》(原发表期刊不详)是很纯粹的爱情故事,我觉得有些俗套。1972年,自责和悲伤的徐楚在船上认识了吴早晨,她16岁,她24岁,彼此留下深刻印象。分手后三年,两人偶然重逢,徐是工人,吴是小学教师,开始交往,萌生爱意。1977年,徐楚想考大学,因吴早晨反对而放弃,很痛苦。翌年吴支持她高考,考取武汉的师范学院。读书期间,两人继续交往。吴的母亲竭力反对,为此装病半年。吴早晨屈服,与徐楚分手。与离异回城的女子结婚。1986年,没有交其他男友仍是单身的徐楚,在30岁生日第二天得知吴早晨病逝。他一直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父亲被误当作地主枪毙,使他无法报考大学。在两人交往中,徐楚骄纵任性,吴早晨容忍但有些自卑。也难怪吴早晨母亲坚决反对,徐楚性格中有很坚硬的成分。“我仍然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我从不无端地结交名流雅士,也从不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我不想通过什么途径改变自己的地位,亦不想写一些充满溢美之词的文章来博得许多人的好感。我只想凭我自己的本事走完我自己的人生。它能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这样在我死的时候将面无愧色。我能说我尽到的是我自己的力量。……我珍惜我的自尊,我的尊严。(p. 187)”。这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作者的自白?
散文写于1989年的《祖父在父亲心中》发表于《上海文学》1990年4期。其实不是小说。作者在《自序》中称,“全然取材于我的家史……其中80%是完全真实的(p. 3)”。既然不是小说,这里就存而不论了。
这几个故事虽然都不是学界小说,但也谈到读书人。《白梦》中家伙感慨当代生活的庸俗化。读书人无力清高。“这时代,无论当官不当官,都根本不存在什么清高之士了。又不可能像魏晋名士那般大彻大悟后便游名山,泛沧海,筑室畎川,量力守志,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过自给自足的生活。见人则或翻青烟或翻白眼。这年月首先你游名山沧海得陪着笑脸求人帮买车船票。其次你自己根本没有土地,没土地你得工作,你工作就得同领导搞好关系。这个关系意味着晋级、住房的顺利以及运动来时不会轻易被打成什么分子。(p. 34)”那个故事结束时,家伙去寺庙采访,听见和尚也在抱怨自己资历最老但没有被提为方丈。《白驹》中,夏春冬秋的舅舅也分析了读书人在当代的窘境。“读书人的历史便是清贫的历史。到了现代社会也不可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首先,抽水马桶要坏,自来水要停,出差要领钱买车票,做学问要复印资料以及论文,诸如此类,全不敢有似乎贵族气。(p. 122)”徐楚从她男友性格推广,“他的强烈的自尊心之后是强烈的自卑感。…….除了干部子弟和产业工人之外,很多很多的中国人都是如此。委琐的知识分子和谦卑的农民都是在自卑的背景下做出自尊的姿态。前者因为自知地位低下,后者则自知孤陋寡闻。(p. 223)”这些看法或许过于悲观。欧美的发展已经证明,华夏的现实正在证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相当部分读书人在大多数时间可以清高体面地生活,只要他们确实还有“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的精神。
前面三篇小说,女主人公都是电视报纸等媒体工作,似乎与作者在湖北电视台工作经历有关。其中的人物或多或少有些玩世不恭莫名其妙,是当时初步富起来或者至少是吃饱了之后的空虚无聊,有些类似于“迷惘的一代”。开这种风气的是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也包括方方的《白梦》等。后来发扬光大的就是王朔和徐坤。那个时间段的小说我读得不多,也许说得不贴切。
作者方方,本名汪芳。1955年出生于江苏南京。1974年中学毕业待业半年后在民办企业“运输合作社”当装卸工。1978年考取武汉大学中文系,1984年毕业,被分配到湖北电视台。发表短篇小说处女作也是成名作《大篷车上》。后来与其他短篇结集仍以《大篷车上》为名出版,我还保存着一本。1989年调入湖北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1994年创刊《今日名流》任社长兼主编。2007年任湖北作家协会主席。2012年任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当代写作研究中心主任。以学界为场景的小说在方方的大量作品中只占很小一部分,主要有中篇《行云流水》《无处遁逃》《定数》《树树皆秋色》等,以及长篇《惟妙惟肖的爱情》。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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