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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是她的当代知识分子生活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也是最早出版的一部,1980年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收入吴中杰和高云主编《戴厚英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出版。2007年收入《中国当代名家长篇小说代表作》丛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可能是那套丛书中唯一以共和国时代大学为背景的小说,另一部以民国大学为背景的是宗璞的《南渡记·东藏记》。插句题外话,这也表明,学界小说在小说中的文学品级不高。学界小说属于行业小说,算是通俗小说,比较边缘化,而且不像武侠小说那种通俗小说读者众多。过去在大学里读的是广东的版本,重读的是2007年的版本。故事发生在C城大学,时间推测是1978年下半年,因为其中提到真理标准问题讨论,那是在78年6月。作者标注,“一九八〇年五月初稿,七月二稿,八月定稿”。反右和文革不断闪回,成为小说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
小说的结构比较新颖,至少在当时看如此。书中人物从各自的角度叙述,构成了不同的章。就是说,小说的叙述者和视角逐章变化。幸运的是,各种叙述互相补充,没有矛盾之处。本质上就是转换第一人称叙事,在十九世纪的英国小说就已经出现,例如《呼啸山庄》,是否有更早的我不知道。小说的故事梗概如下。
1956年,青梅竹马的孙悦和赵振环到C城大学读书。早一年入学的何荆夫与孙悦颇有共鸣。在一次话剧表演时失态吐露真心。虽然孙悦与何更有共同语言,还是宣布了与赵振环的恋爱关系。反右中,何荆夫因校党委书记奚流不许同学出国探望患病的母亲而贴他的大字报。多名同学包括孙悦、许恒忠等签了名。许恒忠看到情况不对,就涂掉自己的签名,并在校刊编辑写好的反击大字报上签了自己 名。何荆夫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乡,日记中大量对孙表示爱慕的内容被摘录公布。毕业时孙悦和赵振环被分配到异地。
1962年学校又通知何荆夫复学,但他家里亲人已死,没有牵挂,开始浪迹天下,成了没有身份的“黑人”。文革中,奚流受到造反派冲击。孙悦和许恒忠都是保皇派,后来许恒忠得知内幕文革与鸣放不同,准备反戈一击,并让妻子通知孙悦一起反戈,孙拒绝。批斗奚流时,孙与党委秘书陈玉立一起作为他的姘头陪斗。造反派公布了奚流写给陈玉立的情书,虽然两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在A城报社工作的赵振环,出轨风流漂亮的女工冯兰香,并使她怀孕。他与孙悦离婚,归女方的孩子环环从此改名憾憾。文革结束后,丧偶的奚流与离异的陈玉立结婚,孩子们都反对并离家另住,只有小儿子奚望暂时住在家里。孙悦被从中学调回,当了中文系总支书记。许恒忠受到清算,他妻子去世前托孙悦照顾许和儿子生活。
1976年之后,何荆夫被招回学校,在资料室工作,他的思想和为人吸引不少年轻人,包括奚望和憾憾。许恒忠追求孙悦,后来孙悦托在中学工作的同事给他成功介绍女朋友。赵振环与妻子分居,想求得孙悦谅解,并见女儿。何荆夫仍对孙悦有意,她也感受到他的吸引力,但对他有负罪感,而放不下面子接受。憾憾本来想促成母亲和何,但与父亲赵振环见面后又似乎倾向于支持父母复婚。何的专著《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出版,受到奚流压制,他动用了与省宣传部长的私人关系,使出版社搁置出版。在争取出版过程中,两人关系更为密切,憾憾也明确支持两人结合。孙悦反思了她与赵振环的爱情和婚姻,愿意与他保持同学和朋友关系。
小说的新意是对历史的反思。与文革刚结束时,大量作品只描写老干部在文革中受到冲击不同,也写了那些老干部在文革之前也整过别人。“你们对自己也是只记住对自己有利的历史,而要抹去和篡改对自己不利的历史。……你也曾把别人搞得家破人亡啊!(p. 14)”尤其是文革后,并没有吸取历史教训,反而是,“过去我有功。十年我有苦。现在我有权。(p. 17)”但“吃苦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标准。吃苦可以提高一个人,也可以降低一个人。(p. 23)”“他原有的那些长处:明智、能干、深入群众等,也都一起离开了他。那时他对教师和学生的生活还是关心的,谁不说学校食堂办得好?可是现在,他只关心自己的权位。(p. 17)”
小说竭力倡导的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现在看或许已是常识,难以置信当时竟是那样离经叛道。这确实是中国特色,当初为争论文学作品是否能写中间人物还开过杀戒。按小说中所写,人道主义的信仰者并非取得理论的胜利,而更是人格魅力的胜利。“对生活、对事物有自己独立的见解,独特的态度。对自己认定是正确的、美好的目标,一个劲地去追求,锲而不舍!何叔叔懂得什么是人,他尊重人的价值。他有强烈的自尊、自爱和自信。(p. 117)” 当然,人道主义很容易导致个人主义,“大家都面对历史,让历史去选择每一个人,也让每一个人在历史面前作出自己的选择。每个人只能对历史和自己负责。此外,再也没有责任了。(p. 77)”这种基本上原子状态的个人主义,即使在欧美恐怕也非共识。
作者对五十年代的理想主义也有反思。“做学生的时候,我们谈起理想来总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脸颊和眼睛一样发出光彩。可是现在谈起理想却是这副样子!神情黯淡,感慨万千。是理想贬值了,还是我们自己贬值了?(p. 186)”问题的关键是洗脑有副作用。如年轻人奚望所称,“治理国家不能搞愚民政策,教育孩子也不能搞愚童政策。你们这一代人,从小洁白得像一张白纸,结果怎么样,碰到什么颜色都受染。一个个碰得头破血流,有的懵了,有的哑了,有的死了。白纸和白痴有什么两样?(p. 151)”“一个人的思想如果一辈子都不曾混乱过,那就只能说明他不曾认真地生活过和思索过。或者是白痴。(p. 156)”
书中也有所谓“国民性批判”了。“中国人奴性太深,惰性大重。许多人只会想,不会做,或不愿意做。他们只希望别人去干,自己袖手旁观,‘保留批评的权利’。他们常常把希望寄托在清官身上。在清官当权的时候,他们还敢于把脑袋伸在领子外。要是碰上了贪官酷吏呢?对不起,他们只会逆来顺受,甚至为虎作怅。(p. 313)”
小说女主人公处于核心位置,但不同于《诗人之死》,似乎并不具有自传性。只是作者的婚姻解体与书中女主人公类似。作者与同学结婚,毕业后两地分居。有女儿后,丈夫出轨,与她离婚。作者带女儿生活。
这本书在大学期间读过。重读再次看到当年印象很深的那幅对句(p. 164)
古树参天,直来直往,你谓粗疏
曲径通幽,千回百转,我嫌迂阔
我现在怀疑,当时的阅历和知识,并没有充分理解这本小说,所以只记住这幅对句。
戴厚英1938年生于安徽。1956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60年夏毕业,分配到上海作协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组任助理研究员。1976年到复旦大学虹口分校任教,后来合并入上海大学文学院。1996年遇害身亡。《人啊,人!》是她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虽然不是最早完成的。出版后曾引发批判,可能是她最有影响的作品。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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