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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干校回来后,第二年的春天,阿宜又开始了候鸟的迁徙生活,这一次是去青海。他们先乘火车到西宁。先期托运的一辆嘎斯 69 越野汽车也到了,加上铁道设计院配备的一辆大卡,战斗小组开始了新的征程。
由西宁乘车,直奔青海湖北面的哈尔盖。先行的同志找好了房子,这是已经撤离的农场废弃的房子,有几排土坯平房,我们可以住得很宽敞,就是残破不堪,花了很长时间才打扫得勉强可以住人。
这是一片荒原,远离人烟,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少见晴天丽日。大家支起铁架,安上图板,开始工作。搞实验的同志早出晚归,有的时候跑远了,去到刚察、天峻等地,就过几天才回来。因为离青海湖不远,事务长有的时候去湖边的渔场买鱼,青海湖湟鱼,无鳞,油炸后,十分鲜美。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湖里的鱼非常多,每到繁殖季节,湖里的鱼向入湖支流游动,往往在河口处囤聚,人们可以拿根木棍敲打捞鱼,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装几麻袋。青海鳇鱼是湖里唯一的一种鱼,青海湖是咸水湖,因为水温低,湖里的鱼生长非常缓慢,据说一条青海鳇鱼需要10 年时间才能长到一斤重。多年的过度捕捞,青海鳇鱼数量锐减,现在已经禁止捕捞了。
我们的驻地方圆几十公里没有村落,十分荒凉。不过在几里外有一帐篷,是我们的近邻,藏族牧民,放牧羊和牦牛。事务长和老藏老乡协商好了,供应我们牦牛奶。我们就排班轮流,每天派一人去背回牦牛奶,这是大家抢着干的活。在傍晚的时候,背上两个大水壶,漫步在稀疏的草原上,四野空旷,脚下不时会惊飞起百灵鸟,宁静的世界总会令人感到惬意安宁。母牦牛产奶量很低,其奶浓厚醇香,真是特级佳品,不过可不敢多喝,喝多了会拉肚子的。
在野外,除了白天工作,晚上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大把的闲暇时间很难打发的。阿宜他们玩得最多的是象棋,打桥牌,下象棋的时候,顶尖高手和臭棋篓子齐上阵,打桥牌的时候,精算大师和拆桥师傅共厮杀。热心下棋的马师傅其实并不姓马,是因为下了几盘棋后,大家就给他改了姓。他棋瘾比较大,喜欢拉人下棋,不过经常是十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他是永远不会服输的,还自诩善于用马,说用马是出神入化,马一出动,威风八面,可惜一开始不小心,把马给丢了,否则他是不会输的。这以后他就改姓归宗了,姓马,尊称马师傅。马师傅是北大毕业的,言语诙谐有趣,给枯燥的野外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桥牌号称是工程师们玩的牌,好几个人牌瘾很大,一开战就停不下来了,经常是忘掉了第二天还有艰苦的工作在等着呢。设计院的季工是叫牌高手,也是精算高手,决不浪费手中抓到的好牌,多次打到小满贯,有几次甚至是大满贯,全杀!13 墩全部收入囊中。不过也有棋逢对手的时候,小王是以主叫无将的高手,经常是多次三个无将成局,总分反超。桥牌毕竟是曲高和寡,还有另外的一个摊子是打百分,这边是比较热闹的,输了要戴帽子,有的老兄的头顶布帽草帽多顶,累得老高,叫做峨冠示众!
在哈尔盖工作一段时间后,队伍转移去格尔木。
从青海湖南线西行,过日月山,山顶的海拔已经达到3500米了,山顶的风很大,很冷,气温明显低于山下。日月山的东面,还属于农区,山的西面就是牧区。沿途可以看到放牧在山坡的牛羊。过日月山后前行,就到了倒淌河。此处的河流是由东向西流了,所以称为倒淌河。过了倒淌河,茶卡,就算进入柴达木盆地。
从西宁到格尔木大约是800 公里,乘坐长途汽车需要走两天,横穿柴达木盆地,走南线要经过都兰,香日德,诺木洪等县镇。
柴达木盆地四周是高山环绕,北为祁连山脉,南为昆仑山脉,西北为阿尔金山脉,因此雨量稀少,高的地方也就100 毫米,低的不过10 毫米。盆地内是典型的干旱荒漠景观,地表是大大小小的沙砾,偶见稀疏植被,多为干旱耐盐的灌木。车行在盆地荒漠,除了少量的梭梭、红柳外,很少见到绿色草木,放眼所见,都是赭黄色的沙土砾石,十分单调,往往车行几个小时也未见人烟。盆地内干旱缺水,但在南部的昆仑山北麓,有短小河流汇入,有了水源就会有绿洲,就有了人民生产、居住的村镇。
由于盆地的绿洲十分封闭,绿洲外围就是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的荒漠,是关押罪犯的最佳天然监狱。柴达木盆地开发的早期,曾经建有多处劳改农场,收容全国各地送来的劳改犯。进入劳改农场的犯人,几乎没有越狱逃跑的可能,几百公里的戈壁荒漠是最好的高墙电网,因为孤身一人或几人都是无法穿越的。
图 23--1. 柴达木沙地
阿宜后来多次往返格尔木和西宁之间,也曾经看见劳改农场犯人的生活和劳动。
阿宜小时候对面邻居的一个小女孩,还记得名字叫阿卿,他家十分窄小局促,只有两间房。在阿卿大约是5,6岁光景,他的父亲就被送到青海来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那个时候也不需要很麻烦地搞什么审判,反正就知道送青海来了。那个阿卿和他妈妈凄苦度日,据说20多年后,阿卿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爸爸奇迹般回到老家了,居然能够熬过20 几年,太不容易了,还好,不是“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也没有“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虽然塞外严酷环境是一样的,但终归是一家团聚了。
盆地的荒漠环境,昼夜温差很大,绿洲中水土条件很好,非常有利小麦的生长,香日德曾经创世界春小麦单产最高记录。
从西宁到格尔木,如果是走北线就要经过海晏,刚察,乌兰,德令哈。德令哈是海西州的首府,一般需要在德令哈过一夜,第二天才能够到格尔木。从德令哈到格尔木,需要穿过30多公里的察尔汗盐湖,也就是著名的“万丈盐桥”。所谓的桥,却没有桥墩,实际上是一条在盐湖的盐盖上铺就的便道,路面平整光滑,当下雨或路面有水的时候,是很容易翻车的。盐桥的两旁就是盐湖,有各种坚硬的盐石,雪白的盐花,青色的卤水,还有晶莹剔透的珍珠盐。
阿宜他们的工作基地转移到格尔木。格尔木在昆仑山北麓坡下,是青海省第二大城镇了。格尔木河穿城而过,分为河东、河西两个区域,在河东有一个西藏自治区的飞地,属西藏管辖,有西藏的行政机构,商店,企事业单位等。格尔木的行政机构,商业中心主要在河西。作为西藏与内地交通的要津,格尔木早期主要是为运输业服务,后来逐步发展成为一个西部重镇。
阿宜他们到了格尔木,先是借住在格尔木机修厂的一排平房里,后来搬到工兵一连的营房里。
工一连在格尔木北10 多公里,实际上不是工兵部队,而是青岛知青的一个连队,阿宜他们借住了最前面的一排房子,从第二排开始住着山东青岛来的知青,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女,只有连长指导员是部队的。阿宜他们如常进行内业工作,有的时候跑跑外业,或做实验,或做调查考察,和青岛知青交往不多,知青们对阿宜他们充满了好奇。知青们工作是很辛苦的,早出晚归,到大田里干活。格尔木周边有着大片的荒地,但都是盐碱地,很难想象能够有什么好的收获。好在格尔木河就在近旁,生产生活的基本条件是没有问题的。每到傍晚,满身沙尘的知青们收工归来,到了宿舍前,第一步就是解下防蚊头罩,拍打尘土。在格尔木的野地里,蚊子团团如云似雾,不带防蚊头罩根本就呆不住。在工一连的很长时间,阿宜他们从来没有听到知青们打闹玩笑,就像这个年龄段所应该有的生活场景。是的,生活太艰难了,而且年岁渐大,路在何方?远在青岛的父母亲身体可好?阿宜有的时候暗想:在格尔木的知青们和在香日德的劳改犯有什么不同吗?工一连仅是青岛知青的一个点,据说在格尔木有整一个师的知青编制。
30多年后,阿宜有机会重回格尔木,在和当地人的聊天中听说,绝大部分青岛知青在当年知青返乡大潮中回青岛去了,近年来,有的回格尔木寻访旧迹,回首难忘青春岁月的地方,回到他们的第二故乡格尔木,唏嘘不已。多年以后,有一些人已经事业有成,据说在青岛的知青们还成立了格尔木知青联谊会。他们也给格尔木提供了一些帮助。
实际上阿宜他们在格尔木也过得十分艰难,没有什么蔬菜,在这干旱的地区,人也似乎变得干枯了。更麻烦的是外业工作的困难,格尔木一些地方地下水位高,汽车行走最怕陷车。在泥水地陷车,想要脱身非常困难,因为找不到石头,在车轮前面垫下木板,铁锹,有什么就垫什么,然后大家在车后面配合司机,尽力推车,却是车轮空转,汽车是寸步难移啊!每次陷车,都叫大家焦头烂额。如果有两辆车,没有陷车的这一辆可以牵引拖带,一般就问题不大了。
这一天收工比较早,吃完晚饭后,阿宜他们来到格尔木河边散步,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坐在河边陡坎上,清澈的河水从面前流过,对面是大片的河滩地,虽然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了,天色依然明亮,西下的夕阳把天上的云朵染成了红色,也眏得下面的河水闪烁斑斓,十分美丽的景色。阿宜他们闲聊着,不经意间,看到对面西边的河滩上一团白云在移动着,然后又看到东边的河滩上也有一团白云也在移动着,开始看到的云团比较小,后来渐渐变大了,两团白云是向着对方滚动着,慢慢地,阿宜他们看得清楚了,是很大的两个羊群,东边是大的羊,而西边的是小羊,开始看到羊是走着,后来两边的羊大概是都看到彼此了,羊群跑起来了,同时咩咩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慢慢地两团云交错汇合了,彼此交融了,阿宜他们看到一只只大羊和一只只小羊,一只只小羊和一只只大羊,彼此咩咩地叫,彼此磨蹭着,非常亲热。而还有一些大羊急匆匆地在羊群中乱窜,四处寻觅,还有一些小羊焦急地咩咩叫,阿宜他们明白了,小羊是在呼唤它们的妈妈:人家别的小羊都找到妈妈了,我的妈妈在哪里啊,着急死了。慢慢地,两团白云完全融合成为一团了,咩咩叫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大概所有的大羊和小羊都找到了各自的爸爸妈妈和孩子。羊群离开河滩回家了。阿宜他们后来知道了,因为近距离的草场面积有限,牧民们为了保证小羊有足够的牧草可以食用,便把大小羊分开放牧,大羊可以走更远的路,所以在早上就赶到更远的草场就食,而小羊可以就近放牧,晚上了,大羊和小羊在河滩地会师,父母亲和孩子团圆了,然后一起入圈。
阿宜曾经看过很多山川美景,欣赏过很多名画佳作,但是这一次他陶醉了,他受到了震撼,他想,这应该是人世间最美的画卷,真正的情景交融,美景和亲情交相辉映,美不胜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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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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