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往常一样，校车开动时我伸一伸有些疲倦的腰身，加速度施加于我，促使我往窗外望一望。教学楼的外立面被炽热的阳光晒得泛白而刺眼，青绿色单元们也耷拉着脑袋。阳光给她们生命，却也让她们不堪忍受灼赤的热情，在大白天有了嗜睡的感觉。猛然间我似乎意识到，这竟然是我在南京大学浦口校区上的最后一次课。这一学期的课上完了，浦口校区作为南京大学校区的使命对我而言也到了结束的时间节点。下学期所有本科生将经历坐标变换，移师仙林新校区；而浦口校区则完成她二十几年的灰色使命，戛然而止。

 

我在南京大学二十年，去浦口校区上了大约十年的课。每每都是起早贪黑，不是在困顿中崛起，就是在疲惫中邋遢。上完课，“铃声响起来，与尔挥挥手；相见可相识，安知曾远久？”这二十几年，浦口校区以洋插队新农村的面貌迎来送往十几届青涩儿女，也在清晨夕暮迎来送往我这种所谓大学里的“谦谦君子”。而这十年，对我来说在校车开动的一瞬间划上了句点，让我可以强迫自己将感触和一丝丝忧伤高高地挂起来在这里宣示。这种时刻，像我这种心胸狭隘的学人一般都要文过饰非一番的。正印证：“十年一瞬逝，闭目往常来；那日青丝满，如今胜力衰。悠然谈格物，竭尽举人才；四季风声起，明湖梦远在。”浦口校区在争议与剧变中开场、又在争议和剧变中落幕。虽然我也在这种争议中是非黑白过他人很多次若干回，每一回也都是吐沫四溅抑或是语焉不详，但如果一定要让我给出一个睿智选择，我一定也只能为难犹豫。我国的很多人事物工都是如此，非议他人总是很高明，而自己抉择则是满愚蠢，这是物理反对称破缺的必然结果。

 

南京大学浦口校区这二十几年沧桑之变，其实不过是国家天高地厚轰轰烈烈变化之沧海一粟，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我们个体的感叹不过是郎之万方程最后面的噪声项，它满足涨落-耗散定理，却看不出端倪导不出均值。唯一可以让我们自豪的是，郎之万方程演化的格律并非没有噪声的平仄，只因为“噪声响起来，我意不明白。时座无穷处，变迁已无猜”罢了。回头看去，个体的我们心里充满颤振、充满担忧、也有些恐惧。

 

换了天地，我们去看看仙林新地。在那座矮丘的西南侧，两年之内一汪大学新园就像青灰色的蝗虫一样铺满了一大片，让人再一次对人的力量心有余悸。校门口的地铁桥墩像量子点一般按一维序列整齐地立在那里，让抱着希望络绎不绝前去探望的师生员工们对这些量子点之间将要发生的地铁隧穿充满了不确定性遐想。另一侧的员工宿舍也像定向排列的二维碳管阵列一般半年不到就生长起来，等待教职员工与其家属们像电磁波一样周期性地被阵列吸收与辐射，时间周期可以为一天、半天、1/4天或者两节课。正所谓“去日九香河边畈，青山绿被悠然懒。忽然梦里断情节，一夜新城惊满眼。”

 

个体的颤振、担忧、恐惧当然远不止于此。放眼望去，在南京大学浦口校区的“忧伤”与仙林校区的“疯狂”之外，实在是有很多“恐怖”很激动人心。前些时，我陪海外朋友去江南观摩一座太阳能工厂，硬是被看到的场面共振得面着青色干涉、心如枯草混折一般。这个工厂是国际上堆砌太阳能电池的大户之一，全世界每年4GW的发电量这个工厂就贡献了10%，而厂房之外的空地上正在扩建另外1.1GW的新生产线。当美国、欧洲和日本等国对于太阳能发电生产还在踌躇不定、随机行走时，中国已经以使科学家谈瞠目结舌的速度飞越时空、拥抱太阳。对如我这等渺小的来访者而言，工厂门口那深灰色的大楼以无可争辩的姿态保持着对太阳的藐视，因为阳光正很服贴地冷却着炎炎夏日下的整栋大楼，正为大楼里面稀疏的人们提供色彩与动感，正为猥琐地走进大厅的我们播放骄傲、科技、未来与警示。另外一个巨大的框架里面放了40多台巨型多晶织构硅锭生长炉，每台生长炉能够在两天内生长出很高质量的、尺寸为1米´1米´0.3米的大型定向凝固硅锭。另一排巨大的铁疙瘩则各自能够一次修理25根8英寸的巨长硅棒，看起来似乎毫不吃力费劲。。。。。。仅在那片厂区，这种“恐怖”的场景还有很多，蒙太奇的视觉很饱满，压迫得我呼不过气来，促使我不得不在精神上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回到南京。

 

令人感伤的是，刚刚心有余悸而稍安下来的心情再一次在南京大学浦口校区的这一刻被悸动起来。十年对于个体的我们很漫长，而对于我们眼中的国家来说则短暂而莫测变幻。我们也许该对国家说：祖国啊，您慢一点，我们赶不上您的步伐。当您轰隆隆大步向前时，我们跟在后面的儿女们口鼻眼耳是否会呛满您脚下溅起的灰尘，从而看不清您前方的沟堑和天险？！

 

也让我们有些迷茫的是，祖国并不回头，依然大踏步地迈进、依然不停溅起巨大的尘团、依然不断颤振我们脚下的土地、依然不止地翻耕我们脆弱的心田！正如艾青唱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是以为十年浦口校区的最后一课而记！

 

 

 (照片来自于校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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