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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1日, 忽然获知恩师段一士教授去世了. 回想起来, 在跟随段老师学习研究的三年中, 段老师的潜移默化对我的学术影响是很深远的.
那时候,段老师已经70高龄,仍然每周定时给研究生讲课, 别的研究组的学生也经常来蹭课, 教室里坐的满满的. 段老师经常从最简单的东西讲起, 讲拓扑学的基本理论, 代数拓扑理论, 微分几何, 黎曼几何, 共形场论, 标架理论, 还有弦论基础等等. 到后来又讲到段老师自创的广义相对论的时空标架理论, 甚至讲了以前发表的一篇论文, 计算广义相对论的一些物理效应. 最近引力波的实验发现, 说明广义相对论还有很多未知的微弱效应在等待探索. 相信广义相对论的段氏理论将会引导人们发现一些全新的物理效应. 在相对论的领域里面, 理论远远超越了时代. 在我们这个世纪里, 容易发现的事情基本已经到做完了. 随着技术的进步, 一些考验人类技术极限能力的微弱效应将会一步一步的被实验证实. 随着这些技术的突破, 人们将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微弱而迷人的极限世界. 因为理论永远不可能完全描述复杂的现实. 这不是一个大革命的时代, 将是一个无数微小革命积累的时代.
段老师常说的一句话, 搞科研要坚持自己的方向. 今日的学术界,基本上是publish or perish。要想发表,就要做学术界人士喜欢的课题,而不是自己喜欢或者国家需要的课题。因为这两者常常是不一致的。 那就只能在学术界的主流课题和自己的个人兴趣或者国家需要之间找平衡。借用古龙的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为没有好发表记录,就找不到好工作。就没有工资维持生活。除非是卡文迪许那样的富二代,不需要为钱担心。段老师常说做学术要赶时髦。坚持用自己的理论做时髦课题,实际上是很睿智的做法。虽然发表期刊级别不会很高,长期坚持下去,必能自成一家,做出中国特色的学术传统。
段老师教会我的另一件事是要有学术自信,不要唯洋大人是从。至少在今天,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做报告,那就是水平高的。一个穿着老土的中国人做报告,那就是水平低的。洋人说了某个学术观点,那就是高水平的正确的。一个中国人说了同样的结果,那就是造假水平低。相比国际学术界的洋人对中国人的歧视,似乎中国人对中国人自己的歧视更甚。段老师课堂上常常讲一些例子,讲洋大人犯的错误,中国学者的正确结果如何受到不公正拒稿。当然中国学者也犯错误。至少应该一视同仁,不分国籍肤色地平等看待每一个学者。居里夫人说过做学术的几点原则,其中一点,就是要有自信,尤其要有学术自信。作为一个被法国人骂成波兰婊子的外国女人,居里夫人深知自信在一个人艰难前行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中国的原子,电子,各种基本元素跟外国的是一样的. 中国的三角形跟外国的三角形满足同样的勾股定理. 前苏联的科学家们能够独立于西方作出一流的工作, 那么中国本土的科学家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因为在中国大地上运行的自然规律跟外国的没有丝毫差别, 唯一的差别在于中国人千年以来对科学没什么兴趣, 而西方的自然知识一直在积累. 在今天的新中国, 探索自然正在逐步成为不可动摇的国家意志. 可以预料在将来, 中国在科学上将会自成体系, 至于是否国际领先,引领潮流, 已经不重要啦.
段老师常说,研究要从简单的做起. 追求理论的简洁性也许是段老师的研究风格之一. 他常批评某些俄国人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称之为啰里吧嗦夫. 也许奥卡姆剃刀的原则对于理论家来说, 已经深入人心. 而历史不止一次证明, 一个简洁而优美的理论, 通常是最终正确的理论. 我自己做的符合简洁优美原则的有一两个工作, 自己还是蛮喜欢的, 不过似乎审稿人很不喜欢. 段老师也常说研究方向要集中要有主干, 旁支就是旁支, 该停止就停止. 这一点是我直到十多年后才逐步意识到非常重要的一项原则. 一个人一生时间是有限的, 世界上没有什么超级全才, 什么研究都能有重要突破, 名垂青史. 一个人一生有一件工作重要到能在历史上留下来, 就不错啦. 就像佩雷尔曼, 张益唐那样, 一生把一个工作做到别人难以企及的深度是需要时间积累的. 不是说当了教授就不需要学习啦, 真要做出点重要的工作, 教授也是要学习一生的. 研究的知识技巧是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 不垒到一定高度就看不到雾霾上空的蓝天.
有些人存在的时候, 似乎可有可无, 不觉得有什么. 一旦不在了, 人们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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