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物在比较简单低级时,所有的行为策略都建立在本能反应上。本能和情感层次上各种可能的策略在严酷的生存竞争中经历了筛选,拥有收益累积较差策略的物种和族群,在自然选择的压力下被消灭,留下对于生存有利的包括TFT及类似的策略。合作是生物在自然竞争中进化的取胜之路,被铸进了生物的本能。有利于基因传承和团体共同利益的合作需要,随着进化发展出“感情”的追求,必要时它可以压制个体自私的短视反应,以保护家庭、血缘、团体、种族的利益,在更高层次和统计意义上有益于个体。幸全下来的生物,按本能和情感反应行事是很多情况下最好的策略。但这仅仅是动物本能的水平。
自从人类有了意识,开始用头脑来审视纠正各种本能,用理性做决策,以面对更复杂,更长远的追求。没有足够阅历和智慧的人们,一般只能看清眼前的利弊,简单的利害计算往往急功近利,在困境中难以合作,反而不如千万年进化中铸入内心的情感反应,能够克服这种短视。因此人们常鄙视精于算计的考量,喜欢用心而不用脑的性情中人。
现代的人们具有较多的理性,理论上我们可以完全基于对局势和现状的准确判断,来做出最佳的决策,但在实践中并非容易。因为考量可能是狭隘的,忽略了感情、现实或其他的因素,眼光也许是短浅的,看不清容忍之后真正的好处。除非人们真能洞明世事客观冷静,未必能够判明情况。在实践中真正让理性思考超越感情用事的,不是利益精细的计算,多是对经验的借鉴和对后果的推测。
经过千百年时间的经验的累积和沉淀,那些对生存有利的,特别是对集体有利的策略思想都以格言,传统,道德教诲流传下来,形成一个远比现实世界要简单的价值体系。在这价值体系中追寻现实世界问题的答案,通常要比短视的算计更有利于合作,有更好的长期收益,也比情绪反应来得客观和稳定。当我们不能确信时,传统的道德作为无数经验留下的智慧,能够纠正人们短视的计较,成为决策的指南。
但是仅仅是博弈者将这些道德教诲作为应对的策略,并不足以造成社会上的广泛合作。当博弈者不知变通,过于单纯善良时侯,不能阻止急功近利的人取得暂时的优势。当对方不按善良规则行事时,正确的应对也只能是以牙还牙,与愚蠢的对手一起陷入互斗。人类社会在恶劣环境下,仍然能够保持合作不沦为霍布斯丛林,是因为有着社会规范(norm)形成个体对合作行为的自律。这个社会规范是被人们广泛认同的行为规则,不遵循这行为规则的将受到公众的惩罚。
人们文化中的价值观念,形成具有强大约束力的社会规范。包含有种种利于合作双赢美德的社会规范,成为有益于家庭、亲朋、团体、国家、种族生存的文化基因。在社会竞争中产生和保存下来,缺乏这些的文明则在竞争中淘汰灭绝。
当道德的教诲成为具有约束力的社会规范时,世俗的大众对背信弃义,急功近利的谴责和厌弃,会让背叛者遭受额外的损失,这个规范赏罚作用叠加在博弈收益矩阵上,改变了赋值,让人们从自身短期综合利益出发也更倾向于合作,从而走出囚徒困境。所以道德教诲具有改变环境,改善社会风气的力量。这个力量主要不在于心灵的感化,而在于形成社会规范后,那种由群体产生要大家共同遵守的压迫力量。
除了基本是共通的促进和谐合作的道德教诲外,不同的文化还具有不同的社会规范。例如决斗,在儒家文化认为使用武力来解决争执是粗鄙的,在西方却被认为是维护尊严和荣誉的骑士精神,这个西方社会规范延续了几世纪,屡禁不绝直到近代。俄国伟大的诗人普希金,法国天才的数学家伽罗华都在无谓的决斗中丧生。1804年美国的副总统亚伦·伯尔(Arron Burr)向美国创始人之一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提出挑战,汉密尔顿在决斗前夜列出了五种反对决斗的理由,包括被法律禁止、有家庭责任、不反感伯尔、不想无谓的牺牲、怕树立坏榜样等等,但在公众的偏见面前,他还是为不受鄙视不得不遵从规范,最后为之失去了生命。可见规范约束力之大。
在西方道德的教诲,基本是通过宗教来形成社会规范,约束着人们来弃恶从善,所以西方人认为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是邪恶的,因为没有道德约束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中国道德的教诲主要通过儒家的学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中国社会稳定和合作的规范。
博弈学者RobertAxelrod对社会规范的研究,被选为1985年美国政治科学年会的最佳论文后,引起了社会科学学科,包括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心理学以及经济学的关注。Axelrod发现各种规范在人类和国际社会广泛地存在,认为规范是合作困境的一种解决方案。规范的存在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在囚徒困境时,无论是文明社会还是黑道帮派,都还有不少人能舍弃眼前利益的诱惑,自律地进行合作。
Axelrod研究了规范的形成、维持和崩溃的过程。基本规范的模型是n个人的博弈,每个人都有两类选择,一类是与他人是合作还是背叛,另一类是否惩罚被发现有背叛行为的人。用变量“冒失”表示背叛的数量,“报复”表示惩罚背叛的概率,当报复水平高到一定程度,冒失水平低于一定程度时,规范就建立起来了。这时候自律的现象随处可见。
他用计算机模拟,人们在利益驱动下用随机试错来学习调整自己的策略,实验发现:规范中最初冒失水平在下降,因为人群中有惩罚背叛的报复心理,接着报复率也在慢慢地下降,因为惩罚对方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在没有有效的激励下,大家倾向于不做牺牲去惩罚背叛,让坏人在别人手里恶贯满盈,这样子冒失的水平就开始回升,越多的背叛,人们越倾向于不管闲事,直至规范的崩溃。崩溃是稳定的结果,也就是说没有外力,规范是不可能自动建立起来;没有有效的激励机制,已有的规范必然走向崩溃。
研究维持规范稳定的机制时,他发现“元规范(metanorm)”是最有效的,元规范指惩罚(谴责)看到违反规范不作为的人。这也是我们几千年来就一直有过的道德说教,我们因为曾被强制受过其害,物极必反了,这个机制连同道德规范,现在都被人们以反封建老古董的名义鄙视了,这也解释了我们公共道德缺失的现状。同样的中国人到了国外,融入社会时基本都能遵守公共道德,不是这么短时间里觉悟就提高了,而是感受到规则的压力自律了。
研究还发现其他支持规范的机制,包括支配、内化、威慑、社会认同、成员身份、法律以及声誉。在某些情况下,规范的结果是等级制而非平均化,合作带有强迫而非完全自愿。它们无一不与个性解放的旗帜背道而驰。
规范研究的结果被社会学家和政治家重视,尤其是美国用来建立各种世界的秩序,反对不干涉的观点,用元规范来制裁对秩序不给力的例子,这可以在很多国际事务上看到。
(待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3 04:52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