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嗲嗲(我的爷爷) 精选

已有 8229 次阅读 2014-3-2 15:15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爷爷

   老家旺苍化龙喊爷爷为 '嗲嗲',这是我们曾家自祖辈湖广填川来一直的称谓习惯.至今我也没有把这个习俗的来龙去脉搞明白,也没有相关的资料记载.
   生于1912年农历六月初四, 我的嗲嗲度过了处于战乱时期的童年. 我祖婆和祖祖去世的很早, 嗲嗲8岁多点就成了孤儿. 好在祖上留下不少田地和山场, 嗲嗲随没有书可读,但给当地富人放牛可以得到一碗热饭, 田地租给村上的王家,多少也有点收入.后来婆婆嫁给我嗲嗲, 再后来,就有了我们这个接近40个人口的大家族.
   嗲嗲一辈子还算过的安静,没有大起大落,如同他的性格一样.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常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嗲嗲也有过一次危险. 那是20年代初,正是灾难时代, 嗲嗲才10岁左右.一天晚上, 有两个土匪来到我家抢东西,当时嗲嗲和他的一个伯伯住在一起.嗲嗲的伯伯和土匪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一个土匪把嗲嗲逼到了床下不准他出来去报信, 还用竹棒打他.嗲嗲的伯伯以一敌二,尽管身强体壮,还是逐渐处于下风.嗲嗲终于憋足了劲, 快速突破匪徒的围困,飞起一脚踢开门栓, 跳到院坝下面的良田去,消失在黑暗中.不久,嗲嗲搬回的救兵来了,村上的王保长带着几个人,拿着枪, 先朝天上开了一炮.匪徒闻风丧胆, 丢了东西就跑. 然而,在那次搏斗中, 嗲嗲损失了童年里最后的一位亲人,嗲嗲的伯伯在那场惨烈的搏斗后不久,感染伤寒, 离开人世.
   说起田地, 也是一把双刃剑.没有田地,嗲嗲的童年可能会饿死,而有了田地, 嗲嗲在土改后成了一个富农.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永远也不知道生活将驶向何方.在那个特殊年代的背景下,富农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嗲嗲辩解说,他虽然有土地,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多向佃户们多收一颗粮食.
   嗲嗲的善良还是帮他逃过一劫, 在争斗中,他的遭遇还不算太惨烈.挨过斗,但是人特别善良,又没有多话,好象挨打也是应该的一样.后来打人的人都觉得没劲,就下放去耕水田.村上的水利工程几乎为零, 因此水田成了蓄水的主要渠道.可想而知, 嗲嗲的活有多重. 春季要初耕,细耕, 直到可以插秧苗.秋季稻谷受了,又要耕田,收水.在老家,春夏秋冬是相当的分明, 早春和晚秋作业,水温有时候是相当的低....,年复一年,嗲嗲终于倒下了, 一场水肿病差点要了嗲嗲的命.
   好歹那个疯狂的年代还是过去了.嗲嗲的日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改革开放前,乡办企业---果园就在家下面.嗲嗲承包了500颗小树.嗲嗲把这些树当成一种事业, 而这片林子,事实上,后来也让嗲嗲的生活发生了巨幅的变化.80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前期, 嗲嗲承包的500颗果树每颗给他有10来元的收入.我们要知道,在同期,教师的工资才几十元一个月....
   但岁月不饶人.嗲嗲的年龄不允许他再去给树修枝和施肥,再去除草和给树治病.嗲嗲再次从事起放牛的工作,如同他的童年时代一样.也许人一辈子,走的是一个闭合曲线.
   嗲嗲一辈子与世无争,这么大个家庭里面,总是有许多的矛盾需要调解.但嗲嗲他不管.他宁愿抽烟,宁愿一顿饭上多喝一小口酒和一小撮饭,也不愿意去说说与事情相关的论点. 但是任何人也不能冤枉他,要是谁冤枉了他, 他也会破口大骂.
   时间如同家门口河里的流水,没日没夜的奔走;后来我上了大学,几乎一年半载才回去一次. 看到嗲嗲,他老人家还是那么的容光焕发, 然而, 神智却在悄然中退化.记得一个寒假,嗲嗲和我座在火笼前,他给我讲他壮年时候去县城的故事.他说,他是背了一背干柴去县城,买了一些食盐回家,然后,中间在县城的戏剧院看戏,唱的是穆桂英挂帅. 这个故事那天他讲了三遍(早饭后,午饭后,晚饭后),而且每次基本上是一个字不加,一个字不减,连停顿都几乎一致.嗲嗲当然不是一个演讲家,我当时真是吃惊了,老还小啊,...
   后来的故事就和很多的老人一样,嗲嗲失忆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但嗲嗲的痴呆有点特别,他不认识人, 但是他还是会抽烟.他会逗小孩子笑, 有小孩在火笼边,他会护着小孩,避免其掉入火坑.嗲嗲有一副好牙齿,80多岁的老人, 牙齿完好无损, 这一点让我相信现代人不刷牙,牙齿也可能更好, 现在的牙膏,化学成分多,假的也特多.
   人到晚年,没有病疼或许才是最大的福分.嗲嗲尽管失忆,但是身体一直以来,都比较的好.我想让他活动活动,我扶着嗲嗲去院子旁边的田埂上散步.他晓得我是他的后人,但是他说他记不起来我的名字.我问他这里是不是他的家园,他说他的家在新桥河,亭子村下面的新桥河.我试着慢慢勾起他的记忆,这田地是你的呢,嗲嗲停下了步伐,他看了很久,突然说,是我的,恩,我长辈留给我的...
   直到2006年的农历2月十六日,那一天,他安静的闭上眼睛.
   我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我得知嗲嗲走了的消息后,立马放下了考博的书, 返回故里,送爷爷一程.失去亲人的阵疼是剧烈的. 躺在棺材里,嗲嗲容颜还是不变,红润得很善良,朴质.那一刻,我相信了天堂,嗲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在嗲嗲的枕头边放了一包香烟。无论走到哪里,那都是他唯一的爱好和习惯.
   家乡的习惯是人走了,在走后的三年内,每个祭日都要祭祀.2009年农历2月十六,我回到了嗲嗲的坟前,给嗲嗲烧了厚厚的一叠纸钱.
   人死如泥,看着嗲嗲坟前的泥土,我忍不住眼泪打转.
   我知道,嗲嗲从此将会在人们的心里渐渐淡忘.子孙后人,也只有在年关上,再前来祭拜.
   人,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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