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an的吻 – 飞燕的秘密
多年以后,我将脑海里的青春片断拼接起来,那些年少往事逐渐清晰,如同一幕幕的话剧,每个人的出场和退场,似乎都是照着一个剧本进行的,那么挥洒自如、丝丝入扣。在我开始读懂了剧中的男主人公 – Alan以后,这部生活剧对我而言已不再晦涩,一切顺理成章。我想,男人的四十不惑,指的是不惑于世界;而我们女人四十,是一个能读懂心爱的男人的年龄。
我一直以为Alan心中的人是艾米,这一个死结在我心头结结实实地束缚了二十年。在那个满天星光的草坪演唱会上,Alan 的那首“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没有穿过谁的黑发,却痛苦地穿透过我的心房。
那是一个盛满心思的夏天,我们彼此都在准备着离开学校,作别我们共同的岁月。Alan走之前我们单独见过一次半的面,一次是他邀我一起去看他的老师。另外半次是他从老家回来,启程去机场时,我去送他,俩人见面,一阵沉默,还没张嘴说话,老乡们就陆续出现了。
而那次(权且说是看Alan老师的)会面,是我们俩心中的一个秘密。Alan走之前提出要带我一起去看他毕设的导师,那天我俩一起坐了十几站公车,到了虹口区的曲阳新村。Alan在路上还像模像样地买了一只烧鸡,一包盐煮花生,还有两瓶啤酒。进门时,我惊讶地看到Alan没有上前敲门,而是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屋子里几乎是空的 – 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Alan红着脸支吾地告诉我,这是他老师的一套旧宅,借给他复习考TOEFL和GRE用的。他今天不是要来看老师,而是想借机会跟我单独聊天 – 也就是传说中的男女幽会。
记不清当时我是怎么豪气干云地走进去,怎么东拉西扯地开始的谈话,反正那天从下午一直谈到了晚上,我们聊这两年来各自的生活,聊我们这群老乡,聊大家的变化和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话题有意避开一个人 - 艾米。
我们靠着墙席地而坐,地上是Alan的席子,夏天的凉席上面,有Alan睡过的淡淡的汗味。我们向前平伸着双腿,我的左腿几乎要靠上他的右腿了,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Alan会不会靠上来搂着我?应该不会,在我和艾米面前,他一向很羞涩、友善,也很矜持。但如果他上来抱我怎么办呢?那我会推开他,或者就由他吧,反正今天已经来了……
Alan还是跟平时一样,很多时候静静地看着我说话,那天他眼中跟艾米如出一辙的缥缈感没有了,显得清澈发亮,有几次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不打算再动一动,整个世界都快要停下来了。但是,他没有靠上来。
那个时候的青春和今天一样轻盈,可惜承载青春的躯壳是那么凝重,以至于彼此灵魂的交汇有着十二分的艰涩。我们谈到了一个用今天的眼光看似很虚空的一个话题,但恰恰是这个话题让我们俩之间横亘了一个冰川纪。我们激烈地争论起来,Alan认为人生在于选择,我们需要不断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心直口快的我断然予以驳斥,我认为人生重在自我提高,而奋斗中选择他途无疑于逃避!在我们的争论中,Alan被定义成了一个洋气的摄影师,一路上只会不断变换镜头,哪儿好就往哪儿对角度;而我呢,是一个从事根雕的平民艺术家,不论手里拿的是一块什么木头,会穷一身精力去把一个可能的造型刻得尽善尽美!我们从墙的一侧争到两侧,最后我坐到了凳子上,俯视坐在对面地板上的Alan, Alan在溃败,他渐渐语无伦次,忽然,他用几乎听不到的极低的声音跟我说:“飞燕,我们别争了,这个话题没意思,你也去美国吧,这样我们能够在一起了,好吗?”
这么多年来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回答,也许是喝了点啤酒的原因,也许我只是想在争论中乘胜追击一举击垮对方 – 尽管这个对方是我自己心仪的男生,记得那一刻我脱口说道: “你不是选择过艾米了吗?当然以你的逻辑,后面你还会选择别人 – 如果艾米不再适合你的话,是吗?”
用现在的眼光审视二十年前的所谓的青春飞扬,那是一种纯粹的愚蠢!我和Alan那一番人生哲学的争论是以我在以后漫长岁月中的感悟做出判定的,我们都是对的!这么多年来,Alan一直比我更刻苦更努力地在提高他自己,而每达到一个高度,他会选择一个新环境或新的发展模式来一展其所长;而我根雕般地守着自己的事业,孜孜以求下获得的是一种悔不当初(离开)的感慨!
二十年后,我清晰地看到,当初Alan的最爱是我!道理很简单,艾米的文静和才华和他极为相近,而我的脾气秉性跟他互相弥补;尤为重要的是,青涩的Alan缺乏把握一个女孩子所应具备的自信!青春没有写在他的嘴角,只是无力地蜷缩在他的心上。男人的强大都是后来发生的,男人在拥有自己一份天空之前藏匿于内心深处的只有脆弱和自卑。我曾经的Alan拼出了他全身的勇气安排了一场约会,但这一场精心安排的表白刚刚开启便夭折了。
我说累了,开始吃桌上的花生和烧鸡,最后直接举起酒瓶把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完。天已经暗了,Alan没有开灯,我走到离他不远的一侧,倚着墙坐了下来。
我发觉自己流泪了,黑暗中泪水不断地在我脸上淌下来。也许是两年来我有太多的委屈,Alan伤了我的心;也许是我希望他现在过来向我道歉,而他还坐在另一个角落,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如果他过来,如果他真的向我示好,我一定跟他说,刚才的话我说错了,我舍不得他离开,我会跟他走的,我是他的……
但,Alan终究没有过来,对面的那个固执的黑影子依然靠着墙,一动不动。我疲惫地闭上眼,心想,就这么睡过去吧,别醒了……不知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Alan叫我,说已经九点半了,要在10路公共汽车停运前送我回宿舍。
一对少男少女独处一室,从下午到黄昏再到晚上,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肌肤相接,这样的事像童话,大概也只有发生在我们那个青涩的年代里了。这样的童话只讲一遍,没有诗意,没有心酸。黑暗中我们相对无语,不知所措,只有时间在静静的流淌,只有那一首属于我们的歌,在心头轻轻的哼唱 - 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没让你依偎我身旁……
但,我并不能确定那天晚上我们俩一点也没有发生什么。朦胧中我记得Alan叫我时,我的嘴唇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也许那是他俯身吻了我。吻我的时候,他应该是在颤抖,那是在即将分离的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中的颤抖。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2 03:5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