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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有这一张白皙的脸,看上去很秀气,如果他安静地坐在课堂上,也许大多数老师会认为他是一个文静的男生。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太多,安不是说话就是做小动作,还经常去招惹周边的同学。后来老师只能把他安排在第一排的最边上,让他一个人坐以减少他对别的同学的影响。我与安接触不太多,最初在班里我和他坐得很远,他也不太去搭理女生,当然女生也大多不去招惹他。但那个时候放暑假,学校会把住在附近的同学组成五六个人的小小班,一起学习一起做作业。那年我和安在一个小小班的,而且小组活动就放在安的家里,估计这是老师故意安排的,这样安就必须参加小小班的活动了。在这个小小班中算是与安有了比较多的接触,而且会到他们家去。这才知道,安是与他爷爷一起生活的,他的父母不知为了什么把他扔给了他爷爷,基本上不再管他,反正我一次都没见过他的父母。他爷爷有点残疾,家里的条件也比较差,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我们小组活动是用两个凳子上架一块木板当桌子,用那种大的线圈代替小凳子,倒也别有情趣。
其实安挺聪明的,能写一手很漂亮的字,在小小班要求背课文,他看几遍便能背出来,记忆力相当好。那年恰好父亲养的金鱼孵出许多小鱼,所以只要有人来讨小鱼,父亲都会送给他们,我便给小小班的小朋友也说了,谁想养小金鱼就到我家来拿,结果别的小朋友都来讨小鱼,父亲给了每人十多条小鱼,唯安没来我家拿小鱼,我便问他:你不想养几条小金鱼吗?别人都来拿了呢!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也给我吗?我说,当然了,我们家那么多鱼哪养得过来呀!不过安还是没有来拿小鱼,两个星期后我带了十多条小鱼去他们家,特意送给他,这让他非常高兴。也许这件事情让安对我有了好感,所以他从来没与我作过对。
好像后来班里转进还是转出了一个同学,反正没有单独一个人的位置了,安便也要和别的同学同桌了。不过许多同学不愿意与他同桌。大概老师看安与我关系还比较好,最后便安排他与我同桌,还吩咐我看他上课影响别人的话要提醒他帮助他。刚开始我其实挺担心,但安总算没对我怎么样过,只是我在提醒他注意上课纪律的时候,他冲我瞪着眼睛说过:“要你管什么管!”四年级以后,安结识了一帮社会青年,便经常逃课不来学校,基本上是来两天逃三天,开始老师还不断督促他,到他家里去找他,与他爷爷说。不过那个时候他爷爷早已管不住他了,他常常连家也不回。于是,渐渐老师也对他失去了信心,把他归入了问题少年的行列,最怕他在班里弄出点事故,不来上学反倒不去管了。一次学校有个什么重要活动,要求所有人必须参加的,而安却不见踪影好几天了,都没法通知。老师要求我去他们家找他,还吩咐说他要不在一定要与他爷爷交代清楚。放学后我便去了他家,只有他爷爷在。我转告了老师的话,他爷爷则嘟哝着: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我有点好奇地问:他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不管管他?他爷爷看了我一眼,只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我后来才知道,他父亲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判了刑,他母亲便离开了家,也可能与他父亲已经离婚了。那天晚上我又去了安的家,竟截住了他,晚上他回了家。我便转告了学校的通知,并告诉他这个活动很重要的,要求不能有人缺席的,还是去学校比较好。结果他第二天还真的去了学校,虽然不见得就是因为我去通知了他,不过我还是认为他很给我面子。
安整天与那些比他大的小流氓混在一起,竟然因为与人打架被抓了进去,当时我不太明白询问、刑拘和劳教的区别,那时只要是被民警带走便称为“进去了”,不过现在想想安第一次可能属于询问性质的,应该不是拘留,没几天他爷爷就把他领出来了。但这让他在公安局或派出所挂了号,成为每次“刮台风”的时候重点关注的对象。安后来又“进去”过几次,也就不把进局子当成什么大事了。我曾悄悄问过他,在里面是不是会被打?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好奇在“局子”里究竟是怎么对待这些抓进去的人的,很想让他说一点里面的事情,可他却只是横了我一眼,说:“肯定要打人的,但我不怕。” 过了一会又突然对我说:“进去的也有女的!”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细问他在里面的遭遇了。
一天上课的时候,安好像很无聊,竟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把玩。见我看他,便把刀拿到我面前晃了下说:“怎么样,这刀不错吧?” 我以前真的从来没见过这种匕首,好像大家都把这种刀称为“弹簧刀”,哪里一弄刀锋就跳出来了。我有点好奇地问:“这和水果刀不一样啊?我看可以切西瓜。” 他很不高兴地说:“水果刀能和它比?”他轻轻把刀锋弄出来给我看:“看见没?这个刀中间有一条血槽,知道吗?”我看着那个凹槽,还是没有概念,但感觉那刀有点晃眼。他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用来捅人的刀,有这个血槽,拿刀捅人的时候才能把他的血放出来。” 安还突然把那刀递给我:“给你看看吧,你可不能告诉老师哦,这种刀被警察看到了是要没收的!” 我有点害怕地摇头,没去接那把刀,但也没告诉老师这件事情。
不久后,安在一次“刮台风”中有被刮进去了,那次好像比较严重,进去的小流氓被警察带到许多地方批斗,我们学校也安排了一次现场批斗。安和另外十来个小流氓一起被押到台上批斗。我看到他被剃了光头,本来他的脸就白,配上那白白的头皮很是醒目。我很吃惊地发现,安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虽然边上站着警察,他的眼睛却往台下扫来扫去,似笑非笑的。后来他边上那警察发现了,突然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吼了声:“老实点,低头!”谁想他反而犟头犟脑地摇晃着头,那警察的手一拿开,他便把脑袋高高仰起。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感觉,他那样子真还挺帅的。
安那次进去应该是拘留,好像在里面呆了半个多月才出来,为了掩饰被剃的光头,他戴了一顶军帽来学校。看到他,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下课的时候我对他说:“你不用戴帽子,你的头型很好,光头挺好看的。” 他摘下帽子摸着自己的光头笑了,说,真的吗?此后他果然不再戴那顶军帽了,晃着一个亮闪闪的光头进进出出。
大概是小学毕业那一年,安与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再次被抓。这次应该是比较严重,在里面关了几个星期后,突然一天安又被带到学校来批斗,那个会上除了陈诉了每个被批者的罪行外,还宣读了对他们的判决,安被判劳动教养3年。那个会上,安还是那样眼睛在台下扫来扫去的,我感觉他看到我了,还冲我微微笑了笑。但安被带走的时候,却不像以前那样犟头犟脑的了,居然低着脑袋,也许他知道,这次没有这么快出来了。不久,我们升入中学,可安却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读书了。那以后我好像就再没见过安,也没听说过他的什么消息。其实他应该在我们中学毕业前就结束劳动教养了,但不知道此后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回想一下,安大概是小学期间给我印象最深的那个“同桌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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