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本勉强算作口述史的书稿即将出版，责任编辑说让我请人给写个封底语，无非就是说这本书的看点在哪里之类。我请了学校里的一位老同志给看了书稿。他当时说他很忙，说不准要用多长的时间。我说没关系，你有时间就看一下吧。结果，没两天，他打来电话，说基本看得差不多了。有的篇幅看得细一点，有的篇幅看得粗一点。最后，他说有些看法想跟我交流一下。我说好啊。老先生说，可能和我的观点不太一样。我说没有关系，我其实没有什么观点，因为都是记载别人说的话，我自己不过是白纸一张而已。

见了面之后，老先生一开说就刹不住闸。在老先生吐槽之前，先狠狠地把校园的美丽夸了一通。说清华和北大都是原来圆明园的底子，学校本身没怎么在校园建设上下太大的功夫。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都是白手起家搞绿化，我们的大绿园，虽然说不算大，但风景在北京高校里也算是独特的了。周边的居民都到我们的绿园里来散步遛弯。这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年，有个高中应届毕业生，按他的成绩看，考清华北大没有问题。可是他来过北航的校园后，不听父母和老师的劝阻，一个心眼儿就是要考北航，问他为什么，他就只说，那儿有好多的树，到处都是绿色。这个环境他太喜欢了。我想到的是，在夏天，如果在校园里行走，不需要使用任何遮挡阳光的用具，到校园里的任何地方，几乎都可以享受到大树的荫蔽。

老先生接下来就是吐槽了。先吐的是当年大学合并的事，特别说到北大和北医。其实北医并不真愿意合并，北大也觉得不合算，说我们北大每年有那么多钱，干吗要分给北医一部分。北医也不乐意。从属于北医的北京几大医院每年收入不比北大给的钱少，现在都算北大的了。所以谁都不乐意，可是这个牌牌还得那么挂着。谁难受谁知道。当年，北大还差点要跟北航合并。当时北航也有人愿意，但是当时校长的表现很意味深长，他也有愿意接受合并的表示，但是也不说更多的话，至少没看出有多高的热情。据说，北大最终没有合并北航，是不想要北航那块讲马列的那帮人。不幸，俺本人就是属于北大不愿意要的那帮人中之一。当时愿意与北大合的是想沾北大那块牌牌的光。我们干活吃饭的，不指望沾这个光，自然无所谓。可能学生中有乐意的，至少就业方面有些好处。但好像更多的学生后来发现还是不合并的好，有学生还拿北医与北大的合并说事，说看看今天的北医，人不人，鬼不鬼的。

北医当年发展得也很不错，根本不需要使用北大这块牌子。但是由于无知的长官意志，就被弄成这付样子。广州中山医学院也遭此荼毒。中山医学院好多老教授联名上书，但得不到回应，老教授们气得无名火起。中山医学院在海外的名声，比中山大学还要大一些。可是谁能有什么办法？

老先生对学校现在的领导也有不少的意见。现在的领导，个个都很牛，不像当年的工农干部。工农干部由于是外行，反而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比较谦虚，愿意倾听知识分子的意见。现在有的领导，很觉得自己已经牛得不得了，还会听谁的意见？下面的人如果提了意见，或者领导提了要求，而下面的人没有立刻完全地执行，你的职务就有可能被抹掉了。这样的心胸，当什么领导？

老先生说，他认为，我们的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在改革中基本是失败的。像我们这种理工科为主的学校，本来就是要解决实际问题的。你的科研就是要从实际出发。能解决实际问题，你的教育才是成功的。现在我们的校办工厂，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来各系都有自己的机加工车间，那些机加工都归实验室管，现在也没有了。有点什么活儿，过去自己的实验室都能干，现在都去找外加工。这成了什么了？这叫什么理工科学校？现在都想搞综合性大学，你有那个人文氛围吗？你有那个人文积淀吗？压根都没有，办什么综合性大学，纯粹是瞎闹。

校外有的院士，原本是领导干部，但只是因为上过大学，都想法弄个院士干干，可是本人在学问上根本就提不起来。结果就利用手里的权力，跑到学校把有关学科的骨干都弄到他那儿去了。写的文章，写的书，都挂上他的名，他就这么成了院士了。这样的作风非常坏，也让人看他不起。

可能后来国家注意到这个问题，就出了个规定，凡是副部级以上的干部，在职期间一般不准申报院士。结果有个从副部级退下来的教授，科研的活儿干得也不错，但由于国家这个规定，他就不准许申报院士。大约退下来两三年后，才获准申报院士。其实，你活儿干到那个份儿上就可以了，就不错了。要那个院士的名儿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过去国家和社会给院士的资源和待遇有点多的过了，这种状态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把好事也给弄坏了，把好看的事也给弄得好难看。

不过，老先生吐槽归吐槽，有些好话也说了几句。我的那本书，出版社给定名为《学院路上》，我原来定的不是这个名字。老先生说，我们北航，在学院路这块，现在算是保留得不错的了。石油学院全给搬走了，地质学院迁到武汉了，现在北京留了一点研究生。矿业学院也把三分之二给了语言学院，自己就剩下三分之一了。农机学院跟农大合并了，成了农大东校区。老的八大学院里现在还算比较完整一点的就剩下钢院、林院和北航了。要说北航还做了点事，就是因为研究的课题跟实际联系得很紧密，跟国家的需要联系得很紧密。这个传统要是再丢了，那北航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曾经为了孩子高考报志愿，问过我，说北航有什么特色。我只回答了这样一句，在北航，所有的工程学科都是高新技术领域的，即使是在传统领域，所涉及的专业知识也都是高新技术。如果说计算机专业曾经是最热门的，但是现在其他的高新技术至少可以说已经与之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