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6月26日的冰点栏目有一篇报道，题目是：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上夜班。说起夜班这个话题，我也是深有体会了。

五十年前，刚刚进厂上班，被分到纸管车间，就从事三班倒的工作。当时低管车间分为正常班、两班倒和三班倒。正常班相当于成品组，把生产出来的产品进行最后的打磨、上漆，烘干和包装。两班倒是卷制组，分为早班和中班。早班是早六点半到下午两点半，八个小时；中班是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十点，七个半小时。对于年轻人来说，要早起是有点困难，但我以为，这样的早起比起夜班来，不知要幸福多少倍。夜班是从晚上十点，一直到早上六点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夜班可拿夜班费三角钱，所以多让你干半个小时你也无话可说。

我所从事的三班倒的工作，是脱芯，谷称拔管。就是卷制好的纸管通过烘焙八个小时，再从烤炉里拖出来，我们就得把卷在纸管中间的铁芯子脱出来，然后再送到卷管机前，让卷制工人再进行卷制。因为要烤八个小时，所以烤炉的工作必须有人监测观察和记录。当然，这个工作不是单纯的监测，还得拔管，出来一炉就得拔一炉。脱出来的铁芯子，大小不一。最细的直径是9毫米，最粗的直径超过550毫米。这个工种劳动强调相当大一些，所以几乎都是男工在做。可是在我进厂前，也有一位女工做这个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车间要安排她来做。而且只有她这一位女工。只是我进厂后，她因病常年病休，一年见不到她几次面。她为了不吃劳保，每次病休不到六个月，就来上班两个星期，然后再开病假条，继续再休息。当时有规定，一旦病休起过六个月，就不能拿全工资，而只能拿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当时大家工资都不高，一下子减去工资的百分之四十，这个负担也实在是让人难以承担。

我上夜班时，一般刚上班时没什么事，就等到烤炉烘焙的时间一到，就把装满带着铁芯子的纸管从烤炉里拽出来。那是140度以上的高温，一般人根本就难以靠近。后来车间装了一个巨大的风扇，可着劲儿地吹。这个巨大风扇的力量甚至能让安上轮子的风扇让自己吹出来的风推着走。等温度下降了一些，当然不可能等到降到室温，就开始干活了。

这个拔管的活儿就是要来回走，搬动铁芯是有吊车的，但人要跟着吊车走来走去。在用尼龙绳兜着铁芯的时候，也要小心，让其保持平衡，不然一旦滑脱，这铁芯子就全部一下子都会砸到地上，那是有点危险的。这万一砸到脚上，粉碎性骨折是跑不掉的。不过，我在工厂工作这么多年，还没有碰到这样严重的事故。

上夜班，在夜里一点要吃夜班饭。我们也不叫夜宵，也不叫夜餐，就叫夜班饭。吃完饭，就开始犯困。心里特别难受，俗称翻心。如果活没干完，还得接着干活。这种带着难受劲儿去干活，肯定更难受。本来嘛，人的生物钟是挺稳定的，一下了让你上夜班，这生物钟就乱了套了，怎么可能不难受?可是没办法。你在这个岗位上，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再难受也得忍着。如果活干完了，按纪律说，也不能睡觉。因为你得顶着岗，睡觉还行?所以忍着熬着，别提多难受了。

后来，时间长了，上夜班也油了。如果真没什么活儿了，两个人的班，就可以让一个人先睡一会儿，另外只用一个人顶着。过了一会儿，俩人再轮换。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那两个人都可以睡一会儿。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上夜班。

因为下了夜班后，白天入睡对我来说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有时候，一躺下就能睡着，但睡的时间不会太长，七八点钟入睡，中午就醒了。再想入睡就难了。想到晚上还要上夜班，就更烦了，也就更睡不着了。一到上夜班的时间，还没干活呢，眼皮子就抬不起来了。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可是要跟车间领导说不想上夜班吧，实在又张不开这个嘴。人家都能上，凭什么你就不能上?所以没有办法，只有忍着。等轮到上早班或者中班的时候，就把这个夜班暫时先躲过去再说。下回看着又要轮到夜班了，这心里就开始发怵。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那个星期也是轮到我上夜班。27日白天，正在宿舍睡觉。现在的老伴，当时的女朋友来厂里找我，说西单商场有绸缎展销。这时我们也快要结婚了，所以买被面什么的也要准备了。虽然中午睡得迷迷登登，可是咬着牙也得去不是?那天还特别地热。商场里也没空调，只有电扇。所以那个罪遭的就别提了。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天去了西单商场到底买了些什么。下午回来的时候又累又困。心里还想着，今天晚上这个夜班一定会非常难熬。没办法，这个罪只能自己受着，要不还能怎么样?

晚上到车间接班。上一班的人告诉我，机器坏了。现在也没办法修，只能等到明天白班再说了。我一听，心中大喜。这晚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班上睡大觉了。他们别人在车间，找来巨大的包装牛皮纸，往地上一铺，再开着风扇，不光是怕热，还怕蚊子。我一个人到车间办公室的办公桌上，什么也没铺，躺下就睡。

夜里突然被颠醒了。我睡的桌子上下乱蹦。想下地也下不来。地上也在震动着，一下地就非得摔在地上不可。所以慢慢下来，赶紧扶着桌子，站在地上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地也不颠了。房子也不摇晃了。这才走出门去。一看车间里原来立着的纸管全都躺在地上了。这时，大家意识到，这是发生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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