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ainsun的个人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captainsun

博文

二十四日送外公

已有 1352 次阅读 2023-12-24 22:36 |个人分类:《生活总编 待续》-费瑞发|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外公,今年90岁。

高铁之外,是暗灰色的世界。窗外的景象闪着过去,时明时暗。我独坐在早上第一班回合肥的火车,车厢里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人在。高铁乘务员穿着紫黑的衣服,推着售卖车有气无力地叫卖着,走过我的座位。

车厢里的轰隆声,不大,是车与轨的碰撞,是空气的闷默回应。这声音无法覆盖身后座位上这位中年乘客肆意大声的手机视频播放,有反抗的女声,有尖锐的枪击迸发声,是不是还有座位上这人的咳嗽声。

声音的传来,让周边的空气混沌起来。我依然坐在这节列车上,抬头看到列车显示屏上的中英文显示——外温1度,303km/h。这温度是那么低,这速度是那么慢……

外公,我还没有见到,我恨不得很快见到,但现实条件不允许,我已经在高铁里了。

凌晨,一阵电话铃声的暄叫。我摸到窗台上的电话,看到母亲的来电。外公快不行了,你回来吧——嗯。我翻开手机的app,立刻找出最早的火车;同时我也想着孩子也能过去,问了后她们有一些原因未能成后,我立马下了单买了最早的火车票。自己穿上冬天以来一直的外套和鞋子,简单收拾些就出门了。

地铁上,我再次给了电话。母亲没有接应,于是改成打给父亲。父亲接了。电话那头说在办理遗像——

情绪在地铁里已经边缘,我注意到自己已经开始泪水不止。外公的最后一面,我没有赶上,我在来得地铁里还准备了一些见他之后要问询的问题和叮嘱——我还以为他老人家只是昏迷——

那年,疫情期间临近过年,我从外地赶回,特地去医院看望他。他带着细泪和哽咽,跟我说,他原以为那一次就直接过去了——死了。我赶紧跟他说,不多想,不会的,还有很多年要活!外婆在身边照顾着外公,我每次见到外婆,虽然听外婆告外公的状,但我认为她内心也是愿意的,而我是开心的。外公外婆在,就是我们的家庭归宿,回家过年就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盼头。

见了外公,外公喜欢跟我讲他的故事,讲他很多的过去,我也愿意听。拆迁的时候,他们住在小姨娘的空置房内;那时候,他坐在客厅中央的老方桌边,南边是他,北边是我,我就在那听着他讲他的往事。老人的往事,充满了很多的委屈,艰辛,更充满了个人不屈于命运的种种抗争。在抗争中,有他的秉持向上生存理念的发光发热,有他对过往各种经验的总结。我是爱听的,愿意听的。更重要的是,外公外婆平日里,似乎能与子女倾诉的时候是不多的,因为各种忙——如今,忙也成了我这个人“此生不能见外公活时最后一面的理由了”。

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外公就积极教导我一些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知识。他崇拜毛主席,熟悉毛主席的词句;他熟悉康熙字典的字;他熟悉中国的地理山川大江大河;他深谙为人处事的的艰难……他把他很多的思想想法教导给我和我们这些子孙。听外公讲故事,感受着时光流逝;听外婆唠叨外公,享受着家庭的美好。我在年级小的时候,就深深地体会着这种美。

外公写了一手好字,方圆百里名气颇为响亮。在外公尚能执笔写字的时候,年少时的我每年过年都会回来和他一起写大字,写门联,并和他一起去外面卖点门联,挣点冬天的钱。依然记得那个时候,天短得很,白天偌大的菜市场,行人不如往常,买卖更是稀少——寒冷的菜市场破墩子上,他一手按门联的边缘处给身体作个支撑,一手极为小心着用石头压着自己用好墨汁写的门联纸。他生怕风刮跑这些辛苦,亦或者不想它们再被飞来的尘土脏了。我在他旁边,有时候站着,有时候蹲着,有时候被叫走出去自己玩一会——我更喜欢门联卖出去的那些时刻——能看到大家伙小心着包起这些迎新年的吉祥物件。外公常言,我在做点好事的时候,顺便得点利——其实外公给的价格很是公道——经常卖的都没有送的多。现在回想来说,真是一把辛酸。实际上,外公为了帮助人,每年写门联,那可要规划很久,要准备材料很长时间,而在写的时候,又还要站立很久很久;房间小,门联晾干后,收了后再写;写了之后继续晾,切莫曝晒。对联除了门上的,还得有窗户上的,鸡笼鸭笼猪圈上的,还有门前的大树上的——树大根深,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外公考虑周到,能让一家人的新年味仅凭借门联就能足足的……每年写门联,成为我去外公家的不二选项,只有那样我才觉得有过年的气氛。

还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夕,外公主动报名参加省书法协会义卖活动,并提前告诉了我。当天他带着我一起出现在一个广场上,与那些书法家们同台。外公现场提笔写了很多的门联,服务了众多来往的群众。外公从来都是这样热心的——外公的言传身教,让我感受到了成长的快乐。

是的,每一年都写门联——直到印刷品横行——这也导致了我十分厌恶商品门联,因为那些文字生板无味。

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大年初一,有时候大年初二、初三,我都会在外公外婆家度过。喜欢串门拜年时红红绿绿热热闹闹在带有文化交流的气氛。年前很多的时候,在孙子辈中,除了我,也很少见到他人。我的那个舅家的弟弟,年级小,爱玩,一般都在市区不回。所以,我见他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忆起来,毕竟,外公和我们所在环境那时候还是合肥周边县的农村。其实,我们现在和未来也将都是农村的——不过,外公一直希望看到他的孙子过年能多回来~~~

 

徐州东站到了,我也休息一会后,火车再次启动。在讲下一站就是合肥南站的时候,我心不由地惊跳了一下。常回老家看看是我经常的想法,我显然没做到。而这一次回去,却是与外公的告别。我清醒地注意到自己没有演,但这些感受的描述,是我怀疑自己像极了在演——

 

今天回去我要叫醒外公,让他别走~

 

微信群里的视频,外公的言语含糊,但意识依旧清楚。尽管我知道,此时他身体机能衰退了——睡觉的时候嘴巴合不拢,舌头在嘴里持续跳——这种病情无法逆转——他老了。所以,营养吸收的必然不足——我怪不得照顾家人的不知。外公离世的那一瞬间,是何模样,他自己是何感受——我很希望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知道了!

 

2023年8月4日下午,小姨娘单独发来了视频,视频里外公躺卧床上,却依旧叮嘱我在工作上别——话说到一半,外公不由地停了下来。他用竹般细的胳膊支棱着干枯的手,无力地拍着自己的脑门——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我觉得他似乎又进入病后的另一个世界了——他忘了——我赶忙抓住机会,因为知道小姨娘就在外公身边,立马回拨过去——外公果真是躺在床上。而那时是兴趣班后,我的孩子正和她同学在什刹海的公园里玩,我和同学的家长在旁边看着——外公透过视频看到我了,刚开始似乎不认识我——在小姨娘的帮助下,外公认出了——我与外公讲了许久,并做了承诺,一定回去看看——视频中的外公比以往,又瘦了很多。

 

在那之前的一月春节前,恰逢疫情尾声,外公住着院。后来,因为摔了一跤,他的脊柱挤压骨折。我还在北京,特地去了医院,带着家人传过来的x照片请了北京这边的大夫坐诊——做一下小手术,外公就可以走路了。这则消息,让我高兴不已。小姨娘因为她那边亲戚曾做过相似的手术,也认为手术可以做。长辈们商量着,年后就给外公做了手术,外公可以下床走了。我看到微信里外公走路的视频,格外高兴。外公能走路,就不必受卧床的罪了——

 

车外的丛林密影在窗前一道道划过——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2023年12月24,北京,冷;合肥,冷。合肥的初雪,迎走了我一直惦念着的和一直惦念着我的外公——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63731-1415190.html

上一篇:纤维素微纤维超微结构的指接模型
下一篇:39岁与40岁之间的一天
收藏 IP: 36.159.243.*| 热度|

1 武夷山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0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扫一扫,分享此博文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4-28 08:28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