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话值得倾听

王元丰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近日，罗马教皇方济各(PopeFrancis)发表《赞美你》(LaudatoSi)的通谕，在西方社会引起不小的争论。因为这份通谕不是谈宗教，而是关于气候变化和人与自然的关系。教皇认为全球气候变化“主要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他呼吁“大幅减少”碳排放，并抨击那些抵制抗击气候变化努力的“经济大国”。教皇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表通谕，就是要对分别将于今年7月、9月和12月举行的三个联合国2015年后全球发展议程：“千年发展目标”（MDGs）、“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以及全球气候变化协定的政府间谈判产生影响，尤其是将在12月于巴黎举行的气候变化会议，因为这次会议被普遍视为达成全球减排协议的最后机会。

      但是教皇介入世俗的气候变化问题，这在以往没有先例。所以美国怀疑气候变化的共和党参议员詹姆斯·因霍夫（James Inhofe）指责教皇应该做自己的事（stay with his job），不应该介入宗教事务之外的气候变化的争论！而英国《金融时报》专门发表题为《如何看待教皇介入气候辩论？》的社论，对教皇特别的通谕予以讨论。虽然我不是天主教徒，也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是我觉得教皇在《赞美你》中讲的话是有道理、值得倾听的！

首先是因为气候变化是人类面临最重要的全球危机之一，用联合国环境署（UNEP）的官方描述是我们这个时代高于一切的环境问题（anoverriding environmental issue of ourtime），会产生经济、健康、食品生产、安全和其他衍生影响的危机（It is a crisis with economic, health, foodproduction, security, and other ramifications），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权利对关系到他生存的重大问题发表观点！尤其是在不少国家、世界上的很多企业和个人，对这样重大的问题还不是很关心、行动还不积极甚至消极的时候，更需要像教皇这样有重要影响的人物，来表明态度唤起世人对这一问题的关心！实际上教皇的这份通谕不只是对全球12亿天主教徒所说，而是对全世界的人在讲话，就是希望世界各国政府不要重蹈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大会无功而返的覆辙，世界上的人们应该行动起来，拯救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另外，宗教界人士关注气候变化，并不是由教皇方济各开始，340名犹太教拉比（神父）已经签署了一份防止气候发生颠覆性变化，寻求生态和社会公平的呼吁信。在今年年初佛教界的领袖也发表谈话，希望巴黎会议能够达成协议。

对教皇通谕的批评，还有关于科学方面的。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宾夕法尼亚州的共和党前参议员里克•桑托勒姆(Rick Santorum)说，教会“最好将科学留给科学家处理”。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国王政策研究所主席尼克•巴特勒（Nick Butler），在《金融时报》上写文章反驳说“教皇应当更相信科技”。这些批评的第一方面是像桑托勒姆这样一些美国的气候变化怀疑者，还把气候变化作为一个似乎是科学上还没有讨论清楚的”科学问题“，这是站不住脚的！由科学家组成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在全面、客观、公开和透明的基础上，对世界上有关全球气候变化最好的现有科学、技术和社会经济信息进行评估表明：气候变化是客观存在的，而且全球气候变化主要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也是有充分科学依据的。美国共和党人还一再纠缠气候变化的科学性是跟不上形势了，对于教皇的批评也显得有些小儿科。现在罗马教会与科学的关系，已经远不是当年教会谴责科学家伽利略·伽利雷（Galileo Galilei）那样。教会接受科学理论已经有很长时间，在1847年罗马教会就成立了包括很多杰出科学家和技术工作者的教会科学院（The Pontifical Academy of Sciences），教皇方济各的通谕就是基于教会科学院的工作成果而发表。

来自科技界对教皇的不满，主要是因为教皇认为要减少人类社会的碳排放、减少人对自然环境的影响，仅仅依靠科技进步和“碳交易”类的市场减排机制是不够的！因为对于科技，教皇在通谕中说：“当今世界的许多问题源于（经常是无意识的）这样一种倾向，即让科学技术的方法和目标成为塑造个人生活和社会运作的认识论范式。”然而，教皇的话却指出了世界上很多人在人类面对可持续性问题上的一个理念上的误区，就是认为依靠科技进步人类能够解决所面临的这些问题！我是一个从事３０年科学技术研究的大学教授，我非常同意教皇的观点，那些认为科技是人类解决可持续问题钥匙的想法是经不起实践检验的，是对科技的作用和可持续发展的本质缺乏深刻认识！我在２０１１年就写过一篇名为《仅仅靠科技实现不了可持续发展》的文章。我在文章中说：“从认识论上讲，人类对自然、社会的认识还很有限，而认为人类通过科技一定能够解决资源过度消耗和环境污染问题，则是“科技万能主义”的体现”。“科技与可持续发展问题，就像一个饮食无度、生活不健康的病人与医药的关系。不改变不良的生活方式，无论用多么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药物，都不可能治愈人的疾病！”同样，对于市场减排机制，很多经济学家，也非常迷信，认为依靠这样的经济机制，能够达到减少碳排放和环境污染物排放的目的！教皇不看好基于市场的全球气候变化解决方案（如碳排放信用交易），认为这“可能导致一种新形式的投机”。我觉得这个问题与科技问题是一个道理，仅靠经济手段也是无法达到可持续目的！《东京议定书》达成这么多年来，充分的事实证明市场机制并不成功，而且在全球经济形势不好的大背景下，在人们觉得经济增长比可持续更重要的环境下，市场机制已经快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教皇在这份通谕中呼吁普通民众（不仅是基督教徒）在日常生活中要采取行动，“人类必须意识到改变自己生活、生产和消费方式的必要性”。教皇通谕中的最重要的理念是 “整体生态论（Integral Ecology）”,也就是人和地球组成共同的家园。教皇希望人们能够保护我们与后代共同拥有的家（our common home），必须加强教育改变消费主义引导的对地球资源的过度消费、对环境的污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有一个包容性的生态（Inclusive Ecology），改变因为气候变化和环境污染，不使穷人承受更大的影响和不公。教皇这样的呼吁是非常重要和深刻的！实际上，可持续问题涉及两大领域：规范性位置领域（Domains of normative positions）和经验知识领域(Domains of empirical knowledge)。现在人们更多的在用科技、经济和社会的经验的知识领域工作，而在更为重要、影响更为深远关系伦理和价值问题的规范性位置领域努力较少！教皇的呼吁恰恰是指出了人们在可持续问题上，更应该在伦理和价值观上要做出改变！有意大利的记者认为教皇的通谕将引领人类开始一场新的生态革命！

综上所述，为了人类的未来，人们需要认真倾听教皇的通谕！教皇的话在世界上有积极反响，《赞美你》发表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环境署执行主任阿希姆·施泰纳（Achim Steiner）等联合国组织分别就此发表声明，对教皇通谕表示欢迎。施泰纳表示，教皇通谕吹响了号角！现在是时候要采取行动了！他说：人类现在拥有一个宝贵的机会，能够积极地改变历史的进程，并为所有人创造一个更加美好和公平的世界。希望这代表了人类的共同心声！

新加坡《联合早报》2015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