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技革命是否有颗人类的心！

王元丰

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副理事长、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新的科技革命正在引发第四次工业革命！人们兴奋而惊奇地看到，以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5G和区块链为代表的新兴科技正在改变社会的很多方面，许多国家和地区制定新的国家战略要抢占新的制高点，很多企业要通过新的科技赋能增加竞争力。但是，这篇文章我想强调：新的工业革命中最核心、最重要的问题是人！英国坎特伯雷大主教（Archbishop of Canterbury）贾斯廷·韦尔比（Justin Welby）讨论第四次工业革命时说，在未来可能发生的改变中，不仅要做好经济上的准备，更要注重人精神上的准备。

为什么这么说？ 科技当然是新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推进器，但是，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提高效率，发展经济，增强国家、企业的竞争力？科技和产业发展的最终目标是为人服务的，必须要关注科技发展过程中，对人的影响，对人的改变！尤其是对人的精神和价值的作用。2015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写过一篇文章，题目为：“第四次工业革命会有颗人类的心吗?”几年过去了，这个问题有积极的答案了吗？

         我比较担忧！因为第四次工业革命有两方面趋势：人类向赛百空间（Cyber space）移民以及去人类化（Dehumanization），让人类离自然世界、离人的传统越来越远。先说下向赛百空间移民的问题。这句话可能不是很通俗，就是说由于网络购物、网络会议、在线教育，尤其是新的社交媒体发展，人们更多地待在网络空间或者说赛百空间。想想看，人们是不是在网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网络购物已经成为很多人购物的主要途径了，而因疫情影响，网络会议、在线教育，现在正在非线性地加速发展。最为重要的是社交媒体，已经让人们的生活发生非常大的改变。刷微信、抖音，上头条，在微信群中与他人讨论，成为人们获取信息、与人交流的重要形式。

2020年9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中国网民规模达9.40亿，仅比半年前就增长3625万。中国网民的人均每周上网时长为28.0个小时，平均每天4小时，也就是每天除了睡眠、工作和吃饭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网上了！而且，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也发生很大的改变。

这样的改变不好吗？在赛百空间活动当然有积极的一面，这里不必多说。但是，科技进步总有其两面性，要看到其对人的负面效应！人们在网络上活动，其个人的信息、隐私被企业所掌握和利用，这已经成为新的社会问题。更深一层的问题是，人们长期在网上活动，与人的直接交往愈来愈少，这样脱离传统、改变人们原来的生活方式对人的影响不能忽视。有专家担心，人们现在买东西、上学、开会，甚至工作，完全在网上进行，这是否会降低人的社会性需求？让人不需要与人直接接触，甚至形成不与人直接面对面的态度和习惯，会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脱离社会者，也就是“宅男”或“宅女”，从而降低社会的凝聚力，让社会“原子化”？

这样远离社会、远离自然对人的精神和心理是否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世界卫生组织（WHO）的研究显示，全球范围内精神健康已经是一个被忽视的健康问题。全球有近10亿人受到不同程度的精神健康问题影响，平均每40秒就有1人死于自杀。中国心境障碍的患病率是7.4%，焦虑障碍的患病率7.6%，患病率明显增加。这么严重的社会问题，与新兴科技的使用没有联系吗？

其次，人的需求现在越来越容易被满足，衣食住行都可以简单的通过击屏幕或敲击键盘点解决，这是否会弱化人的奋斗动力，让人不思进取？此外，每天沉浸在新闻、短视频和碎片化的信息中，并且偏好看自己喜欢的信息，在如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法律顾问、哈佛大学教授凯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所说的“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s）封闭下，这会不会导致人的智商降低，导致社会成员的大面积弱智化？美国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教授马克·鲍尔莱恩(Mark Bauerlein)写了一本名为《最愚蠢的一代》的书认为，青少年和年轻人正在被数码时代各种娱乐消遣性的工具所淹没，数码时代正在使美国的年轻一代成为知识最贫乏的一代人。鲍尔莱恩教授的观点可能值得讨论，但对新兴科技不能就是只强调正面的内容，对人的负面影响必须要列为这个时代重要议题！

下面再讨论去人类化（Dehumanization）的问题。随着智能生产、智能服务和机器人广泛应用，不但在工厂的生产中蓝领工人更多地被机器所替代，像银行的前台接待员、会计师和律师的助理也正在被智能机器所淘汰。现在去银行可以看到，智能柜台机承担了很多过去人的工作。英国剑桥大学的研究显示，美国近一半的工作可以被人工智能接手。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兴起将导致世界上人类大规模的失业，这已经不是个新话题。

对于人工智能等技术是否会导致大量的失业还存在争议。这方面我也写过文章分析，这里需要再次强调下：第四次工业革命对就业的影响真的与前几次不同！无人工厂、无人驾驶汽车、无人机、无人商店和超市、无人餐厅，很多生产和服务单位都不需要人了，而且这种对人的减少覆盖人类社会的很多行业!施瓦布对1990年美国的底特律与2014年的硅谷进行的比较很说明问题。1990年，底特律最大的三家公司的市值为360亿美元，收入为2500亿美元，员工人数为120万。2014年，硅谷最大的三家公司市值高得多(1.09万亿美元)，产生的营收大致相同(2470亿美元)，但13.7万的员工数少了大约10倍。人类终于不需要劳动就可以生活这不是好事吗？我想直截了当的回答：未必！不需要劳动，人类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去海边晒太阳？可以从事创造和娱乐？这只是美好的设想！人类退休的人口，有多少比例可以这样悠然地生活？而如果从出生后，就一直没有工作，不需要工作，成为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说的“无用阶层（Useless class）”，人该怎样面对？这是人类需要面对的历史性问题！

面对大规模的失业等新工业革命带来的社会问题，西方有如比尔•盖茨倡导的收机器人税，发全民基本收入（UBI）。但这些还都是考虑建立更完善的社会保障网，减少由于新的科技革命产生更大的贫富分化。可是，如果大部分人都失业没有工作，工作成为稀缺资源，人不需要工作生活也不成为问题时，人该怎么办？这或许是人类未来需要面对的重大问题！我觉得对这样的问题，我们思考和准备还很不够！坎特伯雷大主教说的：还要注重人精神上的准备，结症就在这里！

面对新科技革命和新工业革命，比科技技术更重要的是人的问题！这是第四次工业革命最关键的影响！

文章为作者在2020年12月《环球财经》杂志的专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