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疫情加剧社会风险

王元丰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现代社会对风险的概念并不陌生。1986年起，德国社会学家贝克（Ulrich Beck）就发表《风险社会》和《世界风险社会》等著作来论述风险社会理论。2005年起，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WEF）也开始发布每年一度的《全球风险报告》，评估人类社会的经济、环境、技术、社会和地缘政治风险。但这些研究并未获得人们对风险的足够重视，这次新冠疫情的爆发会让世界重视我们面临的各种风险吗？

首先看看经济风险。目前，这场疫情正把人类拖入百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冲击当中——全球主要经济体基本都将在今年录得衰退，越来越多的国家正在目睹失业率攀上历史高位。5月，WEF发布的《新冠疫情风险展望》显示，三分之二的受调查风险专家将经济风险视为全球未来18个月最主要的风险。人们担心经济衰退会延长、担心非常高的失业率，尤其是年轻人的高失业率，担心很多大企业和中小企业会破产，甚至一些产业会消失！这些担心说明新冠疫情对经济的冲击非常严重。

另外，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很多国家政府和央行，为了对抗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出台的前所未有的政策让人不放心。诸如超大规模财政赤字、无上限量化宽松，以及最近在中国争论非常大的“财政赤字货币化”（就是央行印钱供政府使用），是否会产生很大的“后遗症”，从而引发新的经济危机？本来市场经济就是不稳定的，具有时好时坏的周期性。进入新世纪以来，发达经济体在非常规政策刺激下增长缓慢，已经让经济学理论处于难以解释的尴尬状态。现在，由于疫情导致经济结构和形态的变化，加上政府的非常规经济政策，是否会为未来的经济危机埋下伏笔？这是需要警惕的！

再来看下技术风险。全球瞩目的疫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风险。因为任何疫苗都会面临着可靠性和适应性问题，那些成功的疫苗在投向市场时还面临着可行性和经济性挑战，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而疫苗的负作用也一直有很大争议。疫苗确实能为惴惴不安的人们带来希望，但决策者有义务全面清晰地向公众传递所有信息，而不是仅简单把疫苗作为一种救命药，那样疫苗带来的风险将会很大！

此外，疫情期间兴起的居家办公和远程教育，让人感受到科技对抗击疫情的支撑。有人甚至认为全球16亿人在线学习无异于历史最大规模的新技术实验，但其带来风险必须引起重视。这样的教育技术，能否达到我们的教育目的？大规模在线教育，是否暴露了学习者的隐私？这样的教育技术是不是加剧了教育的不公平（贫富不同家庭获取教育技术的能力差距较大）？对于在家远程办公，这曾经是很多人梦想的场景也会产生风险！在互联网上工作，很多企业非常担心企业的信息安全，企业的网络更容易受到黑客攻击。因此，当Facebook和Twitter等公司宣布员工将永久在家办公时，微软CEO纳德拉(Satya Nadella)却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永久性远程工作可能会对社交互动和心理健康造成负面的影响，现阶段的远程办公正在燃烧掉我们之前建立的社会资本。

接下来让转到环境风险。WEF在疫情前今年一月发布的《2020年全球风险报告》，给出的前五位全球重要风险都是环境相关的，这在WEF的报告历史上是第一次！极端气候、气候行动失效、自然灾害、生物多样性减少以及人类引发的环境灾害，是全球面临的五个最主要风险。五大风险全部集中在环境相关问题上更不是偶然的。近年来，环境不断为各国的经济发展让路，因此积累的深层次问题越来越多，极端气候影响生产生活的例子已经俯拾皆是：今年四月，华中很多地方还在下雪，最近中国南方却已经因为连续的降雨变成了千里泽国，超过千万人受灾。

虽然，WEF没有预测到新冠疫情的爆发以及传染病所能带来的巨大冲击。但就像联合国环境署在疫情后指出的那样，疫情本身上就是自然环境问题给人类敲的警钟！历史性的新冠传染病能否让人类觉醒，更加重视环境问题？可能恰恰相反！我们不但没有在疫情后重视改变对环境的负面影响，而且，为了发展经济，为了早点从衰退中复苏，饥不择食的上马大量不是低碳、环保的项目，反而耽误了人类应对气候变化，向绿色可持续方向转型的机会！如果人类不能利用疫情带来的契机推动低碳环保产业的发展，而仍旧屈服于增长的压力，仍旧对两摄氏度的温控目标视而不见，仍旧对极地的冰川融化和永久冻土的解冻置若罔闻，下一次因为环境问题引发的更大挑战也许在不久的未来就会残酷地摆到人类面前。

贝克在《风险社会》中曾对现代社会的风险性质进行了深入思考。在他看来，工业革命前的人类社会所面临的地震和洪涝等各类自然灾害是不可抗拒的自然风险，现代社会的主要风险则更多源自人类行为和“有组织地不负责任”的决策，是人类自身行为和制度选择的结果。

最近，欧洲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说：“疫情过后我们需要重建经济，我们将更加智慧地投资。欧洲绿色新政仍将是引领欧盟经济社会应对气候挑战的指南针。为了美丽的星球家园，也为了子孙后代，绿色复苏之路是我们的选择。”真诚地希望有更多的国家领导人像冯德莱恩女士一样具有长远眼光和意识，开展负责任的经济和社会活动。

人类共同携手应对，疫情终会结束；但只要人类社会不改变自身的行为，转型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新冠疫情级别的冲击就不会停止，疫情让社会风险更大，我们需要不断反思，早点行动起来。

文章为作者在2020年7月《环球财经》杂志的专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