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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前基础教育的一个点滴
又是一年开学季。整整七十年前的1951年,我开始读小学。那时候政权新旧交替不久,学校还遗留下来不少旧时的印记。我想,现在把我还能够记得的事情写下来,虽然只是关于一个小学校的个人记忆,也可以看到我国教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点滴。
察院场是苏州城的中心点。人民路贯穿苏州城南北,在宋代的石刻城市地图“平江图”上,称为大街。它的中点称察院场,往东是观前街,往西是景德路。我家就在景德路上,距离察院场不过50米光景。
我家再往西四十米,往北有一条小巷,雍熙寺弄。那时候,雍熙寺弄基本上是一条“死胡同”,从景德路朝北走四五十米就是雍熙寺,寺门当然是朝南开的,挡住了小弄。庙门口两棵参天的古树,形成一个小小的广场。寺的西邻就是小学。也就是说,需要在庙门口往西走十几米,才是学校向东开的大门,小弄到那里也就到头了。
仔细读完上面这一段话,或觉得那里的路很奇怪,怎么会有在庙门口向西走十几米还有一个挡住路的大门?
原来,雍熙寺的西邻,应当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城隍庙,大门在景德路上。明代的苏州城是苏州府的所在地,城里有两个县,城东是长洲县,城西是吴县。城隍庙是管阴间事务的,但是其“编制”与人间相仿。所以,建于明代的城隍庙也是一府两县,占中间的是苏州府城隍庙,规模最大,东面是长洲县城隍庙,西面的是吴县。三位城隍爷各有自己的衙门,三个衙门相邻,占了一大片地方(到了清代雍正年间,苏州府又划出一个元和县,它的城隍另找了别的地方,不在这里,不提)。
到了清末,人们知识渐开,知道了城隍一类的都是迷信。朝廷又有旨意,要各地举办新学。地方财政困难,哪里有钱造房子?改造庙宇就是首选。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把长洲城隍庙靠北边的四个殿宇划出来,在雍熙寺门口的西面,开一个侧门,在那里办了一个小学。到民国年间,人们称之“景德小学”,1952年改称景德路第一小学。从我家走到那所学校,大概只有一百米远,而且不用穿马路。
1951年的夏天,我已经四周岁多一点,家里除了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之外,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妹妹。据后来大人们告诉我,说我自己要求去上学,于是就给我报了名。报名后,与别的小孩一样,需要当面考一下,也就是问几个问题,例如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我都照实回答了。我的姐姐、哥哥们都在那里上过学,大概声誉还不错。于是,我就被录取了。
一年级的学是怎么上下来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有一次上算术课时,算一道应用题,老师提问,我很快算出了答案,于是举手,但是回答的时候由于紧张,把多少(具体数忘了)个(人)说成多少只(人)。经过老师指出,大家哄堂大笑。
记得一年级结束,发下来成绩报告单,报告单上有期中成绩和期末成绩,一共得了十来个“超”,我非常高兴地拿回家。那时候的成绩等第分五级:超、上、中、可、劣。大概这是民国时留下来的说法,不久就变成了优、上、中、可、劣。慢慢的,学生的入学年龄也有了规定,要7周岁才能够上一年级。
那时候贴在教室黑板边上的课程表,除了写星期几之外,还写上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和土曜日。这都是旧时的遗迹,人们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
这个学校共计六个班级,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大约四十来个人。最南面的殿宇上下两层,各一个教室。往北是一个大天井,这个天井里有很漂亮的太湖石假山,天井的一侧有一间厢房是老师的办公室。天井往北又是一个殿宇,平房,作一个教室。往北又是一个天井,天井的东侧厢房,马马虎虎成了一个教室,这个教室最小,课桌间走人都困难。天井北又是一个大殿,作为学校的礼堂。礼堂北又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两棵棕榈树。天井北是最北边的一个两层楼房,应当是民国期间翻盖的,上下楼各一个教室。这四个殿宇三个天井构成了学校的主体,做成了六个教室,一个礼堂以及一个教师办公室。
由于教室大多是旧式殿宇,虽然从1907年开始作为学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是设施还是非常陈旧落后。例如,教室都非常昏暗,即使是较好的教室,边上也是原来庙宇的旧式的落地长窗,窗格子都是原来放“明瓦”的小方格,只是把明瓦换成了玻璃。由于原来放明瓦的木制方格很小,只有两寸见方,所以很挡亮,教室里通常都是很暗的(注:明瓦是旧时用蚌壳等制造的半透明片)。特别是最南面楼下二年级的教室,阴天下雨,黑板前面挂一盏昏暗的电灯,我坐在第一排边上时都看不很清楚黑板上的字。在我上学期间,学校的设施也没有什么改进。
学生的学费每学期三到四元钱,加上书费和杂费就要五元多了。这对于一般的人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时像苏州这样的所谓消费城市,国家没有什么投资,老百姓就业困难,市场萧条,手工业者或小商贩们的生意很少。工厂很少,集体的小厂,人们的工资只有二三十元,三四十元就算多的了。人们的生活大多很艰难。所以,每逢开学,教师办公室前面的小走廊里,每一位教师的边上,总是围满了来要求免去部分学费的家长。但是,能够得到部分免费的人极少,绝大多数只能要求分期付款,也就是开学先交一部分,其余的分两次或三次交清。
我父亲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过去好赖也算是一位“先生”。“抗美援朝”要求捐献飞机大炮时,大哥念六年级,班上难以完成要求达到的“一整份”,当时已经失业的父亲慨然应允,把未完成的捐款数由他一人承担。但是,我家里孩子多,又有初中生,又有小学生,学杂费开销颇大。在失业四年后,父亲重新找到的工作,工资也不多,只有四十多元,在他们工厂已经算多的了。我年龄稍长之后,看到父亲也红着脸向教师申请分期付款,以及到期向父亲要求付款时,心里也总是很难过。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可以去挣钱,帮助父亲。
学校大概有七八个教师,除了一位教体育的费老师之外,大多是女教师。大都在1949年以前就在那里教书。虽然学校的条件不好(那时候绝大多数学校的条件都是如此),她们的教学态度都非常认真。各门课程都开得中规中矩。包括作为副科的体音美也很认真。
上面所说的由四个殿宇组成的区域是学校的中间一路。在中间一路的西面,是一间长洲城隍的主殿,仍然供奉着这位城隍老爷,由一位道士丁法师在管理。城隍老爷和他的“随从”都被安置在大殿的北部,用木栅栏与南部分开。大殿西南角上放一张脚踏的风琴,南部就成了我们的音乐教室。
音乐课本上的歌曲,凡要求教唱的,老师都教我们唱。考试时,要每一个人单独唱指定的歌曲。很多歌曲我至今都还能够唱。
有时候乡下的农民前来烧香,他们烧他们的香,我们唱我们的歌。由于这里与中间一路的教室有大墙相隔,音乐声对其他教室的影响较小。
“礼堂”的东面,有一块空地,总的面积不到一个篮球场大,那是学校的操场。虽然小,却像模像样的,有领操的小小的“司令台”,也有沙坑。做课间操的时候,操场上挤满了学生,有的人只有站到南面的学校大门进来的过道上。
操场的西北角,是一个厕所。木制的连在一起的坐便,可以防止小孩子跌倒在粪坑里。但是有时候容易被不守规矩蹲上去大便的人弄得很脏。那样的厕所,大概是那时候学校厕所的标准,我读中学时的厕所也是如此。
学校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校工,与他的女人,一位胖胖的妇女,人们都称她张妈,就住在学校。他们打扫卫生,给老师们烧水,以及负责打钟。学校的二门口,挂着一口不大的铁钟,校工或张妈拿着长把的铁锤,当当地一敲,就是上课或下课了。
同班学生们的年龄相差颇大,有四五岁之多。我是最小的,与我在一起的也都是年龄较小的。大抵是大的跟大的玩,小的跟小的玩。小的不敢惹大的,大的一般也不欺负小的。在一起玩的时候,小的一般只是跟在大的后面,摇旗呐喊罢了。比如踢小皮球,大的在前面冲锋陷阵,小的就后卫守门,踢到界外了就高喊“乌赛(out side)”。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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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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