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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宴席已散,一切都已过去,岁月早己换了谜题。
席慕容的这首诗,前几天我才第一次读到。我已经过了被谜面折磨得彻夜不能眠的年龄,反而,许多往事的谜底,都渐渐浮出水面。有些一笑了之,有些则让人长久沉默。
W是我一位高中女同学。那时,我很羡慕她。我对她的羡慕几乎超过我以后遇到的任何女子——无论她们的才情、外貌与人缘多么出众。倒不是因为W有多优秀,而是因为我高中时实在状态奇差。从一所三流初中考进一所省重点高中,既有欣喜,也有很强的自卑感。班主任时常说:“最让人头痛的就是你们这些从三流初中考进来的,进来时是分子,出去时又是分母。”他的意思是,在算升学率时,我们往往考不上好大学,只能算做分母,降低了平均升学率。于是,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比那些从初中起就一直在这所重点学校里读书的学生要矮一截。另外,我当时比现在胖10几斤,头发也总是被妈妈强行剪成小子头——“花季”的形象全无,难看极了。总之,高中三年一塌糊涂,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记忆中,只留下考试、排名、开完家长会被妈妈责骂的画面。当时每每在路上遇到同班老师和同学,除了很熟的几个,我总是目光躲闪,害怕与他们对视。有一次关在屋子里,妈妈在客厅骂我。我恨不得从六楼跳下去。但是想到如果摔残疾了而不是摔死,岂不是更惨?于是作罢。
而W呢?她从初中起就在这所学校,高中几年成绩总是班上前几名。娉婷纤细的身材,面容也很清秀,不管是一套牛仔服,还是T恤加短裙,都显得很美。与每一个同学见面,都淡淡微笑,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我于是猜想,她肯定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吧,所以看起来那么聪明又美好。有一次上完地理课,课间休息时她说,“小时候家里有一副拼图玩具,就是一副地图的画面。”一想到我小时候没有玩过什么益智玩具,又暗暗地自卑了。有时候去逛街,看到与她穿的那件T恤很相像的一件,我也想买下,但是一想到自己不像她那么瘦,穿上去肯定不好看,就默默地走开了。
高考结束后,W毫无悬念地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是军校。而我则进入外地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此后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家乡。彼此毫无联系。只是间接地听说,她又念了硕士博士,毕业之后包分配。
直到高中毕业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忽然想查一查高中同学的信息,看看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无意间查到W——她居然是孤儿!是一家省级报纸上刊登的,我们高中毕业那年,省福利彩票资助特困大学生,她就是一名受资助对象。报上说她3岁丧母,5岁丧父,高一时,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去世了。她就是靠着社会各界的资助才走过来的。我看了一遍还不敢相信,直到再看了一遍高考的年份、高中学校、考入的大学、年龄和姓名,才确认是她。
看到新闻的那天,我一整天都不想说话了。我时常为高中时的成绩差而后悔,但是在当时似乎总是把原因归结于外界(甚至到现在,这种心理习惯还很顽强),诸如老师的鄙视、母亲的责骂、同学的冷漠、以及自己的天资鲁钝。而对那些优秀的同学,我会把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加在他们身上:聪明、基础好、家庭氛围好……直到若干年后才发现,我最羡慕的那名女生,居然自小就是孤儿。我还能为自己找什么借口呢?其实,仔细回想高中时的生活,也还是有很多温暖的细节。比如物理老师为了既不伤害大家的面子,又要让大家知道班上整体情况,他自制了一种新式排名法:把每个分数段的同学人数列出来(但不标名字),这样你就知道自己在班上处于什么水平,同时别人也不知道你的分数。还有妈妈,每天变着花样为我准备三顿饭外加宵夜,临近高考时,想调节一下我的情绪,还带我到磨山玩了一次……
还有让人难以释怀的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告诉我,她是孤儿?毕业这么多年了,与我保持联系的高中朋友们,为什么都没有提到这件事呢?她们热衷于谈论的是谁嫁给富商,谁考上公务员、谁移民美国,谁参加聚会时开着新车……她们是真的不知道她是孤儿,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值一提?虽然我很佩服她的坚强,但是也很同情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几个时刻,她都无法与亲人分享喜悦。不过,最艰难的时刻,大概已经过去。愿她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长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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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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