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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考上高中,我才知道参加高考上大学这回事儿。读完高一后的暑假,我骑车去城里新华书店,买了本数学和物理高考真题集。我感觉这资料特神圣,仿佛是我通向未来的天梯。我根本舍不得直接在上面做题,甚至都舍不得看。悄悄打开看了看,竟然还有一些题我真的会做,感觉非常兴奋、感到不可思议。本以为高考试卷特别难,没想到自己也会一些。暗下决定,一定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跳出农门上大学。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们课程基本上快学完了。天天听说高三的复习冲刺高考,他们有各种考试。有一天,班主任将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让我提前参加高考。年级一共有六个名额,考得好就走,考的不如意就明年继续考。意思是我可能会考上本科,可以提高本科升学率。我还鬼使神差的参加了高三考生的考前二模考试。考场里面,我看到很多天天在校园里面面熟的面孔,很新奇,但考下来感觉并不好,感觉题量很大,根本做不完。
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后,老师还给我说了下成绩。我当时成绩过了专科线,但是没有过本科线,在年级排名四十几名。班主任鼓励说,我与高三的学生比应该有潜力,等真正参加高考的时候,分数会比这个成绩高,应该能二十名左右。我一直等着提前参加高考,但最终没能进入考场。听说高二学生参加高考,学校是担风险的,最终就取消了。班主任让我好好学习,明天再参加高考吧。
高考前要经过3次模拟考试。一模是开胃菜,相当于热身。二模是真正的考验,试题出的特别难,杀一杀锐气,知道高考的残酷性。三模是临考前的回顾,不正式,属于考前的保持。二模考试很正式,全市一万四五千理科生大排名,我充满了期待。
二模考试我考的很兴奋,最终成绩也是出奇的好。最终成绩是747多分,尤其是数学,考的特别好。那年二模数学特别难,原始分过120分都不容易。而我只错了一个多选题,考了145分,算成标准分都800多分了。全市大排名中,我的名次也特别好。全学校进入前一百名的,一共有3个人,我排名99名。
班主任很高兴,晚上到我们宿舍,那时候我都躺下了。他问我以后想上个什么大学,我说能上临沂师专,不当农民了,我就心甘情愿,谢天谢地了。他重重的打了我脑袋上的头发一巴掌,说了声:“你小子好好地考,上个山东大学应该没问题。”我那时候想,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啊。能有个大学读,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最后高考成绩是658分,比二模成绩少了七八十分,似乎都是天意,感觉这个分数也符合自己的能力。我说的是标准分,满分900分,我这个成绩原始分估计560分。如果找原因,应该是当年数理化题目太简单了,简单的试卷让人恐慌,分数也拉不开差距。说到底,咱就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就是这种中不溜的人。但如果当年数理化狂难,考个一本,似乎也不是梦啊。
高考后,过了一些日子,我回高中去查成绩。进学校,在教学楼前,遇到了好多同学。我在步行上三楼去查成绩,感觉脑袋晕晕的,腿都有一些软了。走进校办,咨询成绩。工作人员在纸本子上查,告诉我考的不错,考上本科了。我当时几乎都不敢相信,飘忽忽的下了楼,一抬腿上了自行车,想快点回家告诉父母。回到家里,父母不在家,我去村东南的地里,告诉父母。那时候,玉米已经三四十公分了,因为激动,在地里跑到父母身边,还踩坏了几颗玉米,父亲很生气,也很心疼。
父母坐在土地上,给他们心爱的玉米苗锄草。他们就像累瘫了一样,坐在地上,趴在地上。他们在地上挪来挪去,一身都是泥土,但从来不觉得脏。我站在他们眼前,他们坐在庄稼地里,似乎身体短了一半,另一半已与这块土地融为一体。我感到,我似乎这辈子再不用过父母这样的生活了,我似乎已经抓住了离开这块土地的机会。我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我热爱这块土地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只是对远方的好奇,让我浑身充满了冲动和力量。
父亲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告诉我娘,今天不干了,回家吧。我在父亲身上,并看不到多少骄傲和自豪,更多的气愤和愤懑。我对父亲的表现,很不理解。当时感觉,父亲沉默寡言,不会表达,是一位让我扫兴的父亲。父亲认为,考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值得那么高兴。
穷人家孩子,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可能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入学时间眼看就快到了,家里似乎还没有凑足临行前应该带的钱数。刚结婚不久的二哥和嫂子,对我考上大学的事情,充满了恐惧。坚持要在我入大学前,将家先分了,生怕将家里钱物都给我读了书。
母亲想卖掉家里四大缸往年积存下来的小麦,卖掉的钱让我带着去大学读书。但嫂子疯了一样,这似乎挖掉了她一块肉。买小麦的小贩进了门,二嫂疯了一样护着缸里的小麦。最终,父亲找来二嫂父亲,让他来主持公道,卖了两缸小麦读书,剩下两缸小麦都是他女儿的了。母亲感到很委屈。母亲觉得这四缸小麦,都是我去世的爷爷还在的时候,我两位出嫁的姐姐在家的时候积累下的,不应该给二嫂子对半分。另外,家里老三考上大学,应该集中精力,渡过难关,而不是这个时候分家产,让人心寒。
我与父母的家,与二哥嫂子的家,一墙之隔是邻居。每次放假回家,都能听到他们两口子吵架,二嫂子骂我二哥,骂的很凶。怎么说我和我二哥是一奶同胞,他挨骂我心里特难受。有一次我没忍住,我回了二嫂几句。没想到,二哥疯了一样从堂屋里面出来,吼了我一通。他说了好多,但我只记得一句:“别以为自己考个三本,就觉得自己有多能。”当时,我心里那个后悔啊,真想打自己几个嘴巴。但心里也觉得,三本又如何?你还考不上呢。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三本这个说法。这是二哥听村里人说的,村里人觉得我考个破三本,以后没什么鸟出息。
姥姥是个笃信基督教的民国旧人,从小皈依基督,就如圣母一样令人崇敬。姥姥特别喜欢我,每个月都给我妈妈一笔钱,转交给我当做生活费。她还养了几只鹅,每次送几个鹅蛋给我当咸菜。姥姥临去世前留下一笔钱,告诉我娘:“我觉得你家小三孩很有出息,以后一定能考上学。我留下一笔钱,等他考上学的时候用。”天不遂人愿,姥姥并没有等到我考上学的那一天,早走了一年。她临走的时候觉得遗憾,我和娘更是觉得遗憾。
娘觉得自己儿子考上大学,很高兴,很骄傲。她很想让在天之灵的姥姥也能知道这个消息,与我们一起分享喜悦。所以,娘就坚持带着饭菜去给姥姥上喜坟。姥姥家的舅舅们知道了,茶余饭后常说道,现在最大傻子或许就是去大学念书了,不仅不赚钱,而且还花钱。但,娘深信读书是对的,虽然,她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现如今,高考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父母仍旧健康,在山东老家一直务农。我与哥姐关系还算融洽,但是,很少回忆那些过眼云烟的陈年往事,不愿旧事重提,打乱现在平静生活。父母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甚至以我为豪,但仍旧对她兄弟们的奇怪观点,感到荒诞滑稽,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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