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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欣赏、质疑、求真
(在第十七届昆虫分类区系与第五届传粉昆虫学术研讨会闭幕式上的发言)
参加会议之前,我曾考虑从昆虫分类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角度,提出几个问题,和参会者一起思考、讨论。但经过两天的会议,通过听报告和不断学习交流,我有些感想,可以概括为四个关键词:传承、欣赏、质疑和求真,稍微展开和大家分享一下这几天的收获。
传承:如何坚守初心,做分类学的少年?
分类学学者成长的平均培养周期是10-15年。人才成长,需要团队支撑,专业传承。物种多样性的发现,仍然是分类学研究的核心问题、生物学其它分支的基础。如何才能坚持研究分类学基础问题,实现个人和团队的生存与发展?在博大精深的昆虫分类学体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充满好奇心的少年。
黄大卫老师提到分类学者自身的一些思考,白明研究员也在大会报告中讨论了新技术创新学科方向。这些都涉及到分类学研究过程的各个环节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变化。互联网和期刊大规模电子化之前,分类学文献就是明显的研究障碍。所以,早期专家花大量的时间,从国外复制急需的分类学文献。而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随时随地,通过手机等智能设备研读文献。在海量文献面前,如何读进去,然后读出来?八十年代,扫描电镜的兴起,使我们能够对微小个体和微小结构,开展更加深入的研究;Micro-CT技术,突破了内部结构的研究瓶颈,帮助我们在各个类群发现了大量新的分类特征,为系统发生重建提供了基础数据;几何形态学等手段已经使分类学从定性进入到定量研究阶段。现阶段,DNA条形码和基因组等方法,已经逐步渗入多个类群的研究。
从个人的角度,需要前辈的指引,特别是对本科生和研究生专业兴趣的培养;需要团队合作和建设,形成点和面的突破;需要自身短、中、长期目标相结合,实现长时间的坚守。从类群的角度,相对较大类群的研究队伍,成长较快,结构合理而稳定;相对较小的类群,逐渐式微。这样就形成了类群覆盖度不足,大量类群缺乏研究的情况。从学科的角度,新技术新方法的研究力量发展壮大,形态分类学相对减少。因此,很多农业、林业或环境行业送鉴的标本长期得不到鉴定,慢慢就降低了分类队伍和这些行业的交流和合作。另外,从其它行业和国家需求的角度,能够开展多类群物种鉴定,甚至科属分类的“门诊”学者严重不足,而只能研究专科专属的专家增多。
时至今日,昆虫分类大部分还是依赖于成虫形状或分子信息。但很多类群,如鳞翅目、鳞翅目等,危害均发生于幼虫阶段。然而,昆虫幼虫分类学一直是生物学研究的关键难点。花保祯教授在大会报告中,已经以长翅目为例,向大家介绍了生物学研究的精妙之处。他开展这方面研究的研究生,均需要在秦岭山里长期蹲点。姜碌博士从花教授处毕业后,仍然坚持昆虫生物学,特别是幼虫阶段的研究,拓展到甲虫和蛾类幼虫,开展了一系列有趣的工作,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在这方面,还有很多例子,让我深为感动:有些青年学者,刚刚毕业,拿着微薄的工资,在外租房养虫或在山川河流寻觅昆虫。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出:青年昆虫分类学者不怕坐冷板凳,就怕没有冷板凳可坐。希望各位前辈、学长,多多支持他们,给他们创造机会,扶持他们获得资助,为分类学学科撒播火种。
花保桢教授做大会报告
姜碌博士做分组报告
因此,继续原有思路,延续原有研究,是一类传承模式;开展新类群研究,发展新的技术思路,从成虫到幼虫,甚至到卵期的研究,也是值得鼓励的模式;从国家需求的角度,培育昆虫分类的“门诊”大夫,也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方向。
欣赏:研究已有工作及其成果,知其所以然
我们对已有的工作,不仅要赞叹已经发表的成果,还要保持学习的态度,了解、欣赏并借鉴其方法、过程和艰辛。其中,问题的发现和提出、方案的设计和优化、结果的讨论与凝练等过程,值得各位研究生、博士后、学者,记录并以有趣的故事的形式传播出去。陈之端教授主要研究植物分类学,也曾是专科专属的专家。系统发生思路引入经典的区系研究,开展跨类群、跨区域的大数据研究,一开始受到了同行的质疑,但深入开展工作后,现在已经实现了学科拓展和突破,从经典植物分类学进入植物生物多样性和保护生物学领域。花保祯教授关于昆虫功能形态学及其行为研究工作,就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他们发现雌性长翅目昆虫生殖器的图片,总是有些创伤。深入研究才发现:雌性生殖器结构创伤两侧对称,是由于雄性交配行为造成的,从而获得了新的科学发现。Michael Orr博士整合了GBIF和标本馆数据,分析了全球蜜蜂总科昆虫的分布格局,发现乔木和蜜蜂分布负相关。这和我们在森林,特别是热带森林看到的蜜蜂多样性情况相吻合。这些工作进展背后的故事,将有助于学科整体和独立团队和每个个体的发展和进步,也有助于后来者了解我们创造的知识体系,理解这个学科,并立志进入这个行业,把它做大做强。
陈之端研究员做大会报告
因此,我们期待更多的分类学工作者,把研究过程以故事的形式,加大对社会公众的科普。
质疑: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后浪,把权威、前辈、老师、学长,科学、务实地拍在沙滩上?
已有工作,都是对自然历史的探索和逼近,很难是一个问题的终极答案。因此,对于每一份已经发表或分享的工作进展,我们都要在欣赏和学习的同时,抱有一份质疑之心:在听取报告之后,提出好的问题;在交流和合作过程中,平衡好欣赏和质疑,共同进步。老师、前辈和权威,对后辈学子的提问,可以有更多的善意和呵护,着力培育善意质疑的氛围。作为青年,既要思考学科边界存在的基础,并尝试触碰它们,提出新的解决方案。赵颖同学关于蝇类抢劫蚂蚁的工作,很好地从盗寄生蝇类形态分类学,开始开展行为学实验,发现蚂蚁取食和孟蝇抢劫之间的平衡点,保障两个类群的生存。王关紅研究员在微生物组的基础上,结合昆虫系统发生树,思考微生物是否可以加速昆虫物种分化的问题,利用药物选择受选择的微生物群落并驱动宿主昆虫的基因组变化。长期以来,分类学者需要通过借阅或访问不同的标本馆,检视标本以解决一些分类问题。随着老标本DNA无损提取技术和物种界定方法的发展,部分物种标本检视障碍得到了较好的解决。随着人工智能、单细胞测序等新思路和新技术的引入和发展,未来分类学的各个环节也将会发生深刻的变化。
赵颖同学分组报告
王关红研究员分组报告
求真:找准基础科学和技术问题,勇敢接受挑战
无论形态分类学,还是DNA分类学、系统发生学,我们的目标是探索真实的物种多样性及其自然历史。尽管大量的化石类群已经缺失了,它们也不可能提供和现生生物同样丰富的信息,但它们和它们承载的自然历史是真实存在的。如何把化石和现生生物,以科学的思路,纳入一个真实发生的自然历史框架中,并实现动态呈现?大家在研究过程中,也会体会到:每一个关键类群的发现,可能导致原来发表的系统发生树发生重大的变化。在引进新技术获得大量数据的同时,可能还需要发掘新的思路。以卜文俊教授和刘星月教授的报告为例,广翅目和异翅亚目系统学研究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他们发现并面临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昆虫系统学面临的大的挑战:1)化石、现生如何整合?分子、形态如何整合?2)如何动态更新系统树?3)保持系统性探索。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结合各自类群和各自擅长的方法体系,开展系统深入的思考。
这里也引用黄复生先生2019年给我写的书信内容的最后一段作为结语,和大家共同缅怀老先生的同时相互激励。黄先生乐观豁达,热爱昆虫、挚爱昆虫学事业、关心后辈学子成长。“尚存一息,自有鸣声”是他一生从事昆虫学事业的真实写照。黄先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和标杆。
黄复生先生来信
“我热爱昆虫,热爱我的昆虫学事业,甚至超过我的一切,昆虫学事业是我心中难以忘怀的情节,一只老虫的向往、寄托、理想与希望。只要活着,总想蹦跶,尚存一息,自有鸣声!我依恋我的事业,也珍惜我的生命,但是事业是厚重的、永恒的,生命是微薄的、有限的,我愿以微薄的、有限的生命献给厚重的、永恒的事业,并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人总是要轰轰烈烈、篷蓬勃勃地奋斗、奉献与求知!但是最后一定要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告别、撤离与归西。虽说终了我人生,喜看接力有后贤;茫茫大海千帆过,一代超越一代人。”
黄先生赠书
致谢:感谢卜文俊教授团队周到、细致的组织和安排;感谢任东教授、花保祯教授会议期间的点拨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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