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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人们都在忙什么3——周转轮系
曾泳春
黄耀明,《暗涌》。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1 变速
废人甲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时,眼前的学生突然移动起来,接着教室也旋转了起来,她急忙扶住讲台,稍微定了一下神,发现一切照旧,学生依然稳稳地坐着,教室的天花板也依然在地板之上,这才明白是自己刚才出现了一次眩晕。
好在这时下课了。废人甲慢慢地回忆这十几天的奔波,想找出这种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眩晕的根源。
废人甲是个不爱带伞的人,因而淋雨成了家常便饭,且每每自称雨中浪漫。所以十几天前废人甲去北卡时,她肯定不会为这种只有几天的出行带伞——想当年一整年在北卡时都没备伞呢,碰上下雨了就困在Ivy Commons的那间公寓里,实在不行就淋雨出行,就是不想打伞。好在公寓到Centennial Campus的办公室只要几分钟的路程,因而一年下来淋的雨也不算太多,反正没因为淋雨生过病犯过情绪什么的。北卡的天气总体不错,但这次在那里呆了3天(另外3天花在来回的飞机上和没赶上转机的路途中),竟有两天是雨天。
这两个雨天对废人甲来说照例是淋雨。那天傍晚时她去了Lake Johnson,淋着雨沿湖走了一圈,鞋子都湿了。于是回到Downtown的酒店后,废人甲赶紧把风衣和鞋子放在热空调上吹,然后穿着带去的夹脚拖鞋,披上羊绒披肩,款款地走到酒店旁边的一家Kitchen & Bar吃晚饭。废人甲在这家颇为热闹的饭馆里吃了一份非常美味的红酒煨的小羊肘子,喝了一小壶他们家的House wine,最后还吃了一份主人拼命推荐的甜到要死的甜品,心满意足地准备回酒店房间。
在废人甲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门外的雨越下越大,这时已然像倒水一样地泼了下来。她估摸着从饭馆门口走到酒店屋檐下也就不超过十步的路程,于是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把穿着夹脚拖鞋的脚淌进了水里。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身上已经全湿了。废人甲回到房间,整个人趴到热空调上,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废人甲回到上海后,就忘了在北卡淋的那几场雨,又开始上课和学生厮混什么的,只是略觉疲倦。到了周末,已经定好的行程是和学生去南京参加水动力学会议。不料又是淋雨!南京也在下雨,上海当然也在下,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这几场雨淋下来,已人到中年的废人甲就吃不消了。她跟闺蜜肖重发说起眩晕的事,肖重发说:活该!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还淋雨,还跑到世界的另一边去淋雨,还跑到世界的另一边穿着夹脚拖鞋披着披肩去淋雨,你想浪漫到死啊!
废人甲瞟了闺蜜一眼,在心里说:我一个人自制浪漫,也不行么?
2 周转轮系
上周末参加的水动力学会议,废人甲提前回来了,倒不是因为疲惫(眩晕是这个周一的事),而是心里惦记着周转轮系。
废人甲周一要给学生上纺纱学课,根据进度,这堂课的内容是粗纱机。关于这台机器,因为有纯机械的五大装置,在废人甲上大学时就是老师重点讲述的。如今,因为纯机械部件被电子部件代替了,比如纯机械的铁炮变速装置已经被伺服电机代替,所以这部分内容在上课时也就蜻蜓点水般地一语带过,不再讲细节。但废人甲始终忘不了粗纱机的五大装置(变速装置、差动装置、升降装置、摆动装置、成形装置),忘不了是因为对印刻着人类技巧的机械设计充满惊喜,很想把这种惊喜传递给学生。
对机械并不擅长的废人甲从前就没怎么学好这五大装置,到了现在,每次要给学生上课前都要自己先抠半天,课上还要惴惴地对学生说:因为老师自己也不那么精通机械,所以在此只是给你们展示一些可能被遗忘了的机械设计理念。
这五大装置中最让废人甲痴迷的是差动装置,这是利用一套周转轮系将一个恒速和一个变速合成为一种速度传递出去的装置。
这就是周转轮系,齿轮4、5不但绕本身的轴心(小轴9)以恒速转动,而且随齿轮箱8绕主轴以变速转动,结果把来自电动机的恒速和来自变速装置的变速合成一个速度,再经链轮7传递给粗纱筒管轴,使筒管得到相应的变速。
这是一套美妙的机构,就犹如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外部条件是恒速,而每个人又都有自己固有的速度(变速),于是我们的运动也由一套周转轮系控制,使得每个人的轨迹兼具一致和芜杂的特征。
3 恒速
废人甲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来自年轻时代的遗憾,就是没有出国留学。这个遗憾一直默默地蛰伏在废人甲的身体里,不曾被她发觉,直到某个瞬间突然被激活。那个瞬间发生于7年前废人甲在北卡访学时,某天坐在NCSU的图书馆里的某个时刻。那天她捧着一杯(纸杯)咖啡坐在一张高凳上埋头看文献,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着图书馆里纷乱却安静的人们手捧着书走来走去,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她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过了很多很多年,或者说,她一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把眼睛转向图书馆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她知道自己今生已经错过了,错过了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的机会。
废人甲不知出国留学属于恒速还是变速,总之她只能深深叹息于错过的这段轨迹。后来她在给学生上课时,就忍不住鼓励他们出国留学,趁年轻走一遭。废人甲上的这个实验班,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在大三结束后就出国了,其中有一部分学生去了北卡。
所以这次去北卡,废人甲毫无预兆地被5、6个NCSU的学生围住了,叫她“废老师”。废人甲定睛一看,他们都是她教过的学生,从这些已显露出成熟的脸庞上,她认出了当年坐在课堂上的那些稚气未脱的脸庞。一个男生是六年前第一届实验班的学生,废人甲记得那个班里有5个男生,上她的课时总是在第一排一字排开,场面很是壮观,这个男生正是其中的一个。他告诉废人甲,他从大四开始来到这里,上星期刚刚通过博士答辩。他还向她交代了当年坐在第一排的其他男生的状况:一个从NCSU拿到硕士学位后,又到杜克拿了生物统计的硕士学位(废人甲记起那个上海男生去杜克时也请她写了推荐信),如今回到上海做生物统计的咨询工作;一个在奥本大学读博,并与同班的一个女生结婚了(废人甲两年前去南卡开会时遇到了他们);还有一个在加州戴维斯读博,也快毕业了。
男生和同到北卡的另一名女生结婚了,正在找工作,准备定居北卡。他说:老师,你当年跟我们说北卡很好,我们果真都很喜欢这里。
废人甲想起了那一年寂寞的北卡生活,这是一个懂得安静的人才会喜欢上的地方。而懂得安静的人,往往是因为内心精神的丰富,欣赏湖上清风,月下涟漪,寂寞也成了浪漫。废人甲很欣慰自己教过的学生能和她一样懂得安静和享受精神富有。也许,这就是熏陶吧。
废人甲将自己浪漫的变速通过熏陶传递给了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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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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