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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慢
曾泳春
1
我是在上大学后的一个春节回到父亲长大的那个小镇的。
父亲出生长大的那个小镇离漳州市区很远,要走很多山路才能到达。我小时候也回去过,但那时很小,只觉得小镇与城市相比到处都很脏,于是一个人躲在一个尚算干净的地方,再也不肯挪地方,一直熬到回到城市。但那一次不同,那一次我已经长大了,懂得欣赏景物了。
那一年,我还有了一个小镇的朋友。日秋是从小镇考出去的女孩,在漳州读完农校之后,分配到了父亲的研究所。那时父亲是研究所的所长,为所里招了不少农学院的本科生和农校的大专生。因了是同乡的关系,日秋比较经常到我们家走动。我在上海上大学,假期回家常常会到父亲的研究所去玩,那是80年代后期,如日秋这样的大学生们在山清水秀的农业研究所里渡着社会主义的美好时光。那年春节我们全家回小镇,日秋也一同回去。
也许是青春的眼光比少年时明媚,那一次回到小镇,我的感觉有了变化。日秋邀我住到她家,妈妈同意了,于是我兴奋地被日秋拉进了她的闺房。日秋的家在镇上那条最重要的街上,临街都是二层楼的房子,一家挨着一家。迎着街的门面都是木制的,门是那种一板一板拼起来的木门,窗是木窗。日秋的闺房在楼上,俯在木窗上,可以看到整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还有一家家铺子,卖着各式各样的杂货。旧历的年毕竟更像过年,人们脸上带着慵足的笑容,慢慢地看着、买着。闽南的冬天并不寒冷,冬日里依然有人穿着木屐,在青石板的街上踢踢踏踏地走着,那种慵懒的节奏一下一下敲着我的心,竟有催眠的作用。于是一整个下午,我在日秋的闺房里,枕着热闹却不嘈杂的街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了。我推开那扇木窗的一刻惊呆了,不敢相信白天那么热闹的街,夜晚却如此沉静。家家户户的木门拼上了,街上空无一人。月亮挂在明净的夜空中,月光皎洁如水,泻在青石板上。月光的温柔被冷冷的青石板硬生生地反射了回去,泛出清幽幽的凛冽的光。那个晚上洁净清冷的空气,从此刻在我的心底,在后来无数燥热霾浊的日子里,我总会回忆起那晚小镇清冷的空气。那是从前的空气,它们自由地充盈着整个空间,带着凛冽和花香。
彭佳慧,《鹿港小镇》。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 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 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 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保佑 世世代代传香火
2
外公外婆家的房子将近200年了,是个三进的房子,每进有一个天井。每天放学后,我就在天井里放一张小桌子,做作业。天井是青石板铺的,很清凉很干净;外公用青石搭成了一个错落有致的花架,花架上摆满了花儿盛开的花盆;天井里有一口井,夏天水清冽,用井水冰西瓜,比冰箱冰的好吃;冬天水还会冒热气,手放到水里感觉到温暖。站在楼上的披台上,看得见四周邻居的屋顶,都是瓦片铺成的;邻居家一棵梧桐树,茂密高大,有鸟停在上面;四周静悄悄的,谁家开了广播,有芗剧的呀呀声传出来;天井里外公栽的花儿,在风中柔柔地颤着,有幽幽的花香。
那是80年代初,天井、小巷和小巷外的街道都是青石板铺的。一板一板的青石拼成的街把地面拉长了,也拉长了人们的影子。那时投射到光滑青石板上的影子,边界清晰,没有丝毫模糊,在阳光下如此,在月光下如此。清早,太阳还在远处往上踊跃,街上热闹起来了,穿着简朴的人们提着菜篮去买菜,不时与熟人打着招呼——几乎整条街都是熟人。一辆板车拉着水箱慢悠悠地沿街驶过,那是有人装了满箱的江水挨家挨户地卖。江水的硬度比井水低,人们买了江水盛在水缸里,泡茶喝。又有一辆板车驶过,因为是空车,就走得很轻快,车轮滚过青石路面,发出辘辘的声音。
小巷悠长,也是因为青石板的修长。小巷里走的人少,小草在青石板间趁机落籽生长,与墙头的狗尾巴草相印成趣。那时的少年都很悠闲,一个巷子的少年结成一伙,坐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说话,度着南方漫长的夏日时光。在某个少年时期的夜里,我一个人去看惊悚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往回走时天色已经漆黑。那时夜的黑是真的黑,是只能望见星光的那种黑。我拐进巷子,想着幽深尽头的外婆家,忍不住狂奔起来。青石板上“哒哒哒”的脚步声,是我年少狂跳的心。
青石板,以洁净的姿态、凛冽的姿态、热闹的姿态、静谧的姿态、甚至有些惊悚的姿态,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月光下的青石板泛着悠悠的岁月,那是从前的岁月。
程璧,《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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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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