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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种寄生虫”的批判性阅读

已有 7477 次阅读 2011-10-1 16:20 |个人分类:伪劣科普打假|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方舟子, 寄生虫, 旋毛虫, 批判性阅读, Despomm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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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寄生虫,是寄生在学者作者身上的毒瘤,他们就是窃文为生的智识产权偷盗者,这之中,无疑以知名作者方舟子为最。方舟子最令人诟病的行为是在窃文过程中,为掩盖作案痕迹,他会在被抄袭材料的基础上发挥,但往往因为基础知识不过关,照抄没错,发挥就错。方舟子的劣质科普文章多发表在《中国青年报》,让这一全国性报纸成为伪科普的摇篮。


2011年9月28日,《中国青年报》登出方舟子《一种寄生虫的传奇》,该文大部分内容抄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微生物学与生态学教授Disckson Despommier所维持的旋毛虫网(Trichinella.org:旋毛虫的发现生命周期的发现)。


Despommier博士是一位严肃的作者,他的立体农业(Vertical Farming)观一度吸引了美国公众的普遍关注。但他对旋毛虫的历史的描述至多是有趣的故事,而与事实相去甚远,如同Despommier博士所说,旋毛虫是极为美丽的东西(a thing of utter beauty)——可能不是最好的形容寄生虫的词,但旋毛虫的确很“神奇”,本身很神奇,而非方舟子抄来的故事衬托出来的假神奇。


(一)对Despommier的批判性阅读


由于文化教育的原因,中国人缺乏批判性阅读能力,本文的宗旨既要破除很多人对方舟子这位吹嘘为“唯一能读的中文科普作者”的迷信,也要破除对洋作者的迷信,因此,我们从Despommier的原文入手批判。


我需要采取两个立场,一是普通的具有一般知识水平的人应有的分辨能力,二是对相关专业问题有一定了解的人应有的分辨能力。作为科普作者,应当有超越这二者的能力,否则就笑话频出。


对于一位高中毕业生来说,佩吉特(Paget)与魏而啸(Virchow)的名字并不陌生,二者大致处于同一时代,是现代医学的奠基人,是病理学之父。读Despommier原文,佩吉特迟到,冲进解剖室,医生不在乎他的邋遢!听上去无比古怪,再则佩吉特还要偷回解剖室盗取标本,我们对这种说法无法不生疑心。既然佩吉特偷取标本,怎么又有一个Wormald医生不饿而让佩吉特不得不分享其动机?再进一步,佩吉特给哥哥写信可以相信,但每晚都给哥哥写信?此文的作者喝醉了吧?


我们再翻到魏而啸的故事,他由科学到社会实践,全国到处演讲倡导吃熟肉?成了方舟子了。我们把疑心压一压,他反对吃生肉,德国兽医协会居然坚决维持国粹,还派兽医逢场拆台?作者肯定喝得烂醉,才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想像。如果你没有在世界史课堂上睡觉,就知道魏而啸不在德国,而在普鲁士——当时德国没统一,哪里来的德国兽医协会?德国兽医协会要在约100年后才产生。


现在我们把水平提高到对相关专业问题有一定了解,对历史有一些了解的程度。在西方社会,决斗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因为涉及尊严,挑战者要用鲜血与生命来捍卫其尊严。如果你被要求决斗,你得非常严肃认真地对待。铁血宰相俾斯麦要求跟魏而啸决斗,魏而啸反而用生猪肉搪塞?有趣的故事,但绝不可能发生。知识面稍广,我们应当知道魏而啸还被称为兽医之父,开什么玩笑,让兽医跟他做对?


(二)对“一种寄生虫”的批判性阅读


我们现在回到中国版的“传奇”上来。方舟子宣称,2005年的全国普查显示旋毛虫病感染率达到3.38%,云南则为8.26%。只要是成年人,都经历过人口普查,你自己在2005年被检查过旋毛虫病吗?如果旋毛虫病感染率是3.38%,那意味着4千万人曾患病,这可能吗?


外科医生伍莫尔德也从尸体上取标本,说明他对研究也有兴趣,要找熟人殴文借用显微镜,结果只有殴文发表文章?这个伍莫尔德也太莫名其妙吧?


魏而啸对旋毛虫一往情深?花了二十年一直在研究它,那病理学之父恐怕只能归于佩吉特一人了吧?别的不说,20年就只搞清楚了一个寄生虫的生活史,也太低能了些。


加上前述的一些疑点,普通读者不难判断,寄生在普通英文材料上“写”科普的方舟子在不靠谱的“传奇”上整了一份高度可疑的“科普”作品。接着,怀有疑心的读者不难进一步查证或者寻找更多的不靠谱内容。


高中生已经知道列文虎克(Leeuwenhoek),他有着超凡的发明能力,他开创了显微镜时代。列文虎克挺长寿的,生于1632年,死于1723年,有91岁。列文虎克制造了数百具显微镜,到现在保存完好的只有一具,能放大275倍。他可能拥有放大能力达到500倍的显微镜。在列文虎克死后一百年,大英博物馆只有一台显微镜?显微镜贵重到“不是医院能有的”?方舟子也喝酒多了,文笔在做“布郞运动”。


(三)伪科普错误车载斗量


在高度怀疑《毒害青年人报》再发伪科普之后,我们稍微翻一翻专业文献,查查一维基,搜一搜古狗,不难发现“寄生虫”满文皆是错,写出这种垃圾的科普作者,居然在网上跟人争论“过桥米线”还有无数人跟风,实在是极大讽刺。错误太多,只能简评,读者感兴趣不妨搜搜专业文章。


1. “2005年公布的全国普查结果”——2005年中国做过全国性的流行病学调查,其中包括旋毛虫。这不是全国普查,而是有统计设计的抽样调查。写科普要起码懂得起科学术语。


2. “全国旋毛虫病感染率达3.38%,其中最高为云南,高达8.26%”——全国流调研究关注的还是高发区,总样本量达到10万人,涉及10个省级行政地区。其结果虽然在中国早已公布,但最近才发表在国际刊物上,国际刊物上结果跟国内公布结果微有出入。这些率为调查标本的粗率,根本进行方舟子式的解读。


3. “旋毛虫病感染率”——旋毛虫感染与旋毛虫病完全是两码事,方舟子的说法让内行笑掉牙,根本就文法逻辑不通,跟不识字的人说“嘴才不好“有得一比。旋毛虫感染大多不发病:自从佩吉特发现旋毛虫之后,科学界花了约20年才明白旋毛虫可以致病。


4. “詹姆斯·佩吉特,他当时只有20岁”——佩吉特生于1814年1月11日,方舟子描述的事件准确发生于1835年2月2日,方舟子第N次出低级数学错误了。


5. “是伦敦医院医学院一年级学生”——“伦敦医院医学院”创建于1785年,而佩吉特上的是其竞争对手“圣巴塞罗谬医院医学院”,创建于12世纪,比它牌子老多了。这是方舟子抄来的错误。


6. “他赶到的时候,外科医生们正在解剖”——外科医生们正在解剖?方舟子抄来的错误。事实上是解剖教学课。题外话,佩吉特对植物学有极大兴趣,此前跟其兄一起出版过一本书,这是他随身带放大镜的原因;当时医学教学极松散,跟学徒着不多,学生上课任凭自己喜好,估计是佩吉特“迟到”的原因,迟到之说我只发现Despommier,其它文献未提及;后文提及的伍莫尔德是解剖课老师(Demonstrator)。


7. “一具死于肺结核的51岁意大利砌砖匠的尸体”——基于佩吉特的描述,死者名叫Paulo Bianchi,40岁。这是方舟子抄来的错误。


8. “他想搞清楚‘沙状膈肌’是怎么回事,偷偷溜回解剖室”——佩吉特非常用功,他靠哥哥赞助学业,没有余钱戏乐,所以喜欢看书与学习,医学院当时不考试的,后来尝试考试,佩吉特科科第一。佩吉特喜欢在别人走后仍然继续做解剖——病理学家是这么练出来的,因此,他什么偷偷溜回解剖室纯属瞎扯,那是他经常性的活动,没人管,当时学生全靠自己自觉学习。


9. “显微镜还是稀罕的尖端仪器,不是医院能有的”——显微镜是贵重器仪,但也不是什么医院不能有的,当时拥有显微镜的多是成功有经济能力的学者,很多人放在家里。


10. “大英博物馆的动物学部,那里也只有一台显微镜,管它的人是著名植物学家罗伯特·布朗”——鬼扯,布朗拥有多台显微镜,给佩吉特用的只是其中简易的一台:他自己也习惯于用简易的而不是复式显微镜。那些显微镜可能属于布朗而不是博物馆。


11. “他的出名是因为8年前用显微镜发现花粉在水中做‘布朗运动’”——瞎扯。布朗早在19世纪初就很有名了,对于新生佩吉特来说,布朗属于需要仰望的人物。现在大家更熟悉布朗运动。


12. “布朗热情接待了这名医学院新生”——佩吉特是不可能直接见到布朗的,他先通过熟人介绍信找到时任博物馆自然史部主任John Children,后者带他找到布朗。


13. “当天晚上,佩吉特在给他哥哥的信中提到了这个发现”——佩吉特有两封致其兄的信提到这一发现,最早一封是1835年2月11日写的。


14. “以后佩吉特在病理学上还有很多重大发现,有一种疾病以他的名字命名”——以佩吉特名字命名的病可多了。


15. “但他与旋毛虫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佩吉特于2月10日准备了一份稿件,后来被劝阻投寄,其后佩吉特也曾进一步收集案例,在1866年佩吉特在《柳叶刀》发文回忆相关历史,显然,跟旋毛虫的关系并不“到此为止”。


16. “佩吉特在去大英博物馆之前,向当天参加解剖的外科医生托马斯·伍莫尔德说了。伍莫尔德也从尸体上切下一块膈肌,然后也去找显微镜。”——伍莫尔德是解剖老师,佩吉特没有求名意识(如果有就太牛了,连自己发现了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就想着出名,也意味着不能成气候),当然会告诉自己的解剖老师。伍莫尔德随后为进一步搞清楚那是什么,会向资深的学者派送标本求教,其中包括了欧文,还包括了能力资历不亚于欧文的菲尔(Arthur Farre),后者也进行了详细的观察。欧文、菲尔、与佩吉特有持续终生的友谊。


17. “写成报告,2月24日在《伦敦动物学会会刊》发表”——欧文在2月24日做了一个公开报告,报告其发现,而发表文章在其后,好象是11月。


18. “魏尔啸却对这种寄生虫一往情深,从19世纪50年代到70年,魏尔啸一直在研究旋毛虫”——英文原文说从1850年代中期到1870年代,魏而啸在Leukart与Zenker的帮助下搞清楚了旋毛虫的生活史。方舟子的胡乱煸情与一知半解太搞笑了,严重怀疑他的英文理解能力。实际上Despommier不准确,最早做出贡献的是美国微生物学创始人莱迪(Joseph Leidy),他在猪肉中发现旋毛虫并提倡不生吃肉以防寄生虫;Leukart与魏而啸是竞争关系,几乎同时做出相似发现。Zenker最早报道旋毛虫病。


19. “数天后,狗患病死了”——这有些缺乏常识,旋毛虫病特指人类发生旋毛虫病,主要是由于幼虫入血循环系统造成的血管炎累及重要的靶器官,造成死亡多为心脑被累及。在动物不发生疾病,一条猪可以引起数百人患病,就是因为动物对旋毛虫完全耐受。


20. “魏尔啸到处演讲,呼吁德国人改掉这一陋习”——魏而啸不是方舟子,靠演讲骗钱,他当时是反对党首领,还是柏林市议员,很有政治人气,他实际上还是公共卫生的先驱,因此,他实行的是政策上的改变改革,根本不会做搞演讲改变习惯这种费力无成效的活儿。他提倡的是肉类检疫,也在柏林得到了执行,这方面的政治敌人是杀猪匠联盟。


21. “德国兽医学会更是认为魏尔啸跨界了,是不懂装懂误导公众,派了一名兽医尾随魏尔啸,魏尔啸到哪演讲,这名兽医就到那里当场反驳魏尔啸”——德国兽医学会要等到1953年才成立。魏而啸倡导统一医学(不分兽医人医),他反对在普鲁士部队中分马夫与兽医两个规格,为兽医争取福利,如果当时有兽医协会,魏而啸不是会长,就是名誉会长。杀猪匠联盟即使有心为难魏而啸,估计也没有能力派人反驳他,当然,政策在议会辩论是另外一回事。


22. “胃酸和消化酶逐渐把囊包消化掉,旋毛虫才能跑出来,这时旋毛虫已经到了十二指肠,一出来就钻进肠粘膜躲起来。”——旋毛虫幼虫不怕酸碱,旋毛虫并不都有囊包,无囊包类型的旋毛虫是不怕胃酸的,因此,旋毛虫并不依赖囊包抵制胃酸。抵制酸碱只是旋毛虫的神奇能力之一。


23. “这时人可能会有恶心、呕吐、腹泻、腹疼等症状,很容易被当成是食物中毒,”——在肠道期(1-2天后),会有轻微的恶心、烧心、消化不良、乃至于腹泻。呕吐与腹痛是方舟子不懂装懂的想像。肠道期多当成消化不良,不太会怀疑食物中毒——后者严重多了。


24. “否则半年后多数囊包会钙化,旋毛虫就慢慢死去了,但是有的能生存很多年。”——旋毛虫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幼虫诱导肌肉细胞为自己服务。肌肉细胞被侵入后,会慢慢变成护理细胞(Nurse Cell),会诱导血官发育,为之提供营养,而幼虫在其中长大。护理细胞在后期变成包囊,幼虫在包囊中免受免疫系统攻击,可以成活多年。在人体,最终包囊会被钙化,形成佩吉特当初所见的砂状肌。


25. “烟熏、腌制、晾干都不能杀死它”——这些方法都能杀死幼虫,只是不太可靠。在工业条件下,如果控制严格,也可凭这些方法杀灭幼虫。


26. “用显微镜检测猪肉容易遗漏,现在虽然有了更灵敏的消化检测法,但也并非十分保险”——早在70年代就发明了消化检测法,可以批量地检查肉类,比肉眼与旋毛虫镜检查更准确、成本显著降低,是目前通用的方法,还是比较保险的——毕竟大多数时候吃点旋毛虫并不致病,只有大剂量才致病,而大剂量时,检出的可能性大增。


27. “最保险的方法是改变饮食习惯,不吃生肉和半生肉。”——事实上最保险的办法是加强监管,从肉类生产到销售全面严格监控,这是世界通行准则。改变习惯之说听起来有理,没有太大实效,很能蛊惑人心。中国的旋毛虫病爆发基本上都出现在少数民族地区,泰国、老挝这些国家喜欢吃一种特色肉沫沙拉,不少人用生或半生肉,每年新年都会有数百人得病,想来鼓吹习惯改变的人还是很多的。


28. “保险的话至少应该在85度烫1~2分钟直到肉的里外都变灰白”——这是方舟子为其批云南过桥米线而制造的专论。学界一般讲70多度一分钟就保险了。


29. “他知道附近的王家外科医师学会有一台,管理人是他的熟人理查德·欧文。”欧文本人很难说有没有显微镜,但作为资深教员,在伦敦他能用上显微镜,而且会有不少。他的报告中用到图可能基于不少不同倍数的显微镜。跟他资因差不多的Farre在自己的记录中提及用到了上千倍的显微镜。佩吉特用不上显微镜,因为他是穷学生而已。


30. “幼虫生命力很强,在腐肉中能存活几个月”——如果动物死亡,在一般条件下,动物尸体会在一个月内腐败消失,腐肉都不存在了,幼虫倒是还可以存活几个月?显然,方舟子本意指的是肉类食品,而不是自然界的腐肉,可惜酒喝多了。


(四)总结


方舟子这类科普寄生虫,没有能力写科普原创,其直接后果就是没有能力识别英文材料的真伪,更会在为掩盖自己剽窃抄袭做案痕迹时而创造出众多的想当然错误,象方舟子这般写出满篇错的科普真不容易,让不少人故意做都难以做到。中国青年报屡发垃圾科普,不值得一顾。


方舟子抄此科普的目的是为了他在攻击云南过桥米线造势,想显示他懂相关知识,哪知道出了极大洋相。

附:方舟子原文:

一种寄生虫的传奇 (2011-09-28 19:29:12)

在中学生物课我们学到过,如果吃了未煮熟的猪肉,而肉里有绦虫的幼虫,就能染上绦虫病。绦虫真是一种可怕的寄生虫,能在人体内生存几十年,长到十几米长呢。不过,肉中的绦虫幼虫用肉眼看得出来(所谓“米猪肉”),随着加强检疫和消费者的警觉,患绦虫病的人比较少了。但是猪肉中还有其他肉眼看不见的寄生虫,例如旋毛虫、弓形虫,其中对人体危害较大的是旋毛虫。据2005年公布的全国普查结果,全国旋毛虫病感染率达3.38%,其中最高为云南,高达8.26%。

  旋毛虫的发现与科学史上几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有关。第一个是英国著名病理学家詹姆斯·佩吉特,他当时只有20岁,是伦敦医院医学院一年级学生。1835年2月2日早晨,佩吉特睡了个懒觉,急冲冲到圣巴塞洛缪医院上人体解剖课。他赶到的时候,外科医生们正在解剖一具死于肺结核的51岁意大利砌砖匠的尸体。他听到一名医生抱怨说“又是沙状膈肌”,有这种状况的尸体会磨损解剖刀。医生们匆匆忙忙解剖完,就吃午饭去了。

  佩吉特这时已具有作为一名伟大的病理学家所必备的好奇心。他想搞清楚“沙状膈肌”是怎么回事,偷偷溜回解剖室,从尸体上切了一小块膈肌,只见上面有些白斑,用随身带着的放大镜观察,似乎看到白斑里面有小虫子。要看得更仔细就需要显微镜了。当时显微镜还是稀罕的尖端仪器,不是医院能有的。佩吉特去了大英博物馆的动物学部,那里也只有一台显微镜,管它的人是著名植物学家罗伯特·布朗——他的出名是因为8年前用显微镜发现花粉在水中做“布朗运动”。布朗热情接待了这名医学院新生。佩吉特果然在显微镜下看到了螺旋状的虫子。当天晚上,佩吉特在给他哥哥的信中提到了这个发现,4天后又在医院的学生俱乐部上做了报告。以后佩吉特在病理学上还有很多重大发现,有一种疾病以他的名字命名,但他与旋毛虫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佩吉特在去大英博物馆之前,向当天参加解剖的外科医生托马斯·伍莫尔德说了。伍莫尔德也从尸体上切下一块膈肌,然后也去找显微镜。他知道附近的王家外科医师学会有一台,管理人是他的熟人理查德·欧文。欧文以后将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古生物学家之一(“恐龙”就是他命名的),担任大英博物馆总管并创建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但是当时还只是外科医师学会收藏室的助理主任。他也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寄生虫,而且准确地画了下来,写成报告,2月24日在《伦敦动物学会会刊》发表。在报告中欧文只是很不情愿地简单提了一下佩吉特,把旋毛虫的发现归功于自己。

  旋毛虫是怎么进入人体的呢?这要等第三个大人物的上场,这次是德国人,现代病理学的奠基人鲁道夫·魏尔啸。佩吉特和欧文与旋毛虫只是一次邂逅,魏尔啸却对这种寄生虫一往情深,从19世纪50年代到70年,魏尔啸一直在研究旋毛虫。他做的实验现在看来有点不道德:从感染旋毛虫幼虫的新鲜尸体上切下大量的人肉,喂给狗吃。数天后,狗患病死了,解剖发现狗的肠子里寄生了大量的旋毛虫成虫。这就证明了人体感染旋毛虫是因为吃了有旋毛虫幼虫的肉引起的,而且旋毛虫能让人得病。魏尔啸还发现,如果把肉加热到58.5摄氏度10分钟,就可以杀死里面的旋毛虫。

  魏尔啸不仅是伟大的医学家,还是社会活动家和人道主义者,希望他的医学发现能够造福于人类。德国人有生吃猪肉的习俗,比如吃生火腿或把生肉酱涂在面包上吃。魏尔啸到处演讲,呼吁德国人改掉这一陋习。许多德国人认为魏尔啸污辱了德国传统文化和民族感情,魏尔啸因此饱受人身攻击。德国兽医学会更是认为魏尔啸跨界了,是不懂装懂误导公众,派了一名兽医尾随魏尔啸,魏尔啸到哪演讲,这名兽医就到那里当场反驳魏尔啸。在一次演讲中,魏尔啸拿出一块生火腿,说它感染了旋毛虫,请这名兽医当众吃下去。这名兽医不敢冒这个险,狼狈地说:“不!”

  有人可能觉得奇怪,胃酸不是强酸吗,为什么不会把旋毛虫杀死?这是因为旋毛虫幼虫外面有一层保护膜——由结缔组织组成的囊包在保护它。胃酸和消化酶逐渐把囊包消化掉,旋毛虫才能跑出来,这时旋毛虫已经到了十二指肠,一出来就钻进肠粘膜躲起来。所以胃酸不仅杀不死旋毛虫,反而被它巧妙地利用来解放自己。旋毛虫幼虫在肠道里快速地变成成虫,几周后会被人体免疫系统赶出体外,这时人可能会有恶心、呕吐、腹泻、腹疼等症状,很容易被当成是食物中毒,不知道已感染了寄生虫。

  成虫在离开人体前会生下很多幼虫。新生幼虫有个锐利的口针,用它穿破人体组织进入淋巴管和静脉,随着血液循环分布到全身各处。那些到达横纹肌的幼虫才能继续发育,到其他器官、组织的则很快死亡,但是能引发炎症,例如在心脏引发广泛性心肌炎,在大脑引发脑膜炎,都可能是致命的。进入横纹肌的幼虫则寄生下来,让肌肉细胞为自己服务合成囊包,躲在那里等待宿主的肉被吃掉,才有感染新宿主的机会。否则半年后多数囊包会钙化,旋毛虫就慢慢死去了,但是有的能生存很多年。

  幼虫生命力很强,在腐肉中能存活几个月,在零下15摄氏度能存活20天。烟熏、腌制、晾干都不能杀死它。烫、涮生肉能否杀死旋毛虫取决于温度、肉片厚度和烫的时间长短,保险的话至少应该在85度烫1~2分钟直到肉的里外都变灰白。用显微镜检测猪肉容易遗漏,现在虽然有了更灵敏的消化检测法,但也并非十分保险。最保险的方法是改变饮食习惯,不吃生肉和半生肉。但就像100多年前魏尔啸遇到的那样,试图改变饮食习惯即使出于善意和据于科学也会饱受人身攻击,而作为旋毛虫病重灾区的云南疾控官员甚至干脆否认现在还有这样的病例。

2011.9.26

(《中国青年报》2011.9.28)



方舟子被指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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