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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

已有 6693 次阅读 2011-1-6 04:37 |个人分类:Book-W|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语文, 英语, 字典

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已经去世十二年了,但是在我的感觉中,他一直活着。有时候,早上醒来,想起他和外婆,觉得他们就在身边,没有远去。

 

  我的外公,自我有记忆起,就是一个学者的形象出现在生活中,其实,他只不过是西安邮电四所的一个普通职工,退休前是个仓库保管员。

 

主要的原因是,在我印象中,他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用于英语学习,大概是除了吃饭、睡觉和按摩头部的时间,都是伏在桌上学习。看电视,也是“跟我学”和“走遍美国”。如此计算,每天应该超过十二小时的时间了。不知若是有今生后世,他下一辈子,在做什么工作。

 

外公活在我的心里。

 

他的学习方法,其实很不符合现代教育学原理。他学习英语,每天时间那么长,持续数十年,在我看来,成绩可能始终在高三或大学低年级水平徘徊。他过于注重字典,每个字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查,家里的字典,都是当时国内能买到的最高级的,中英的,英英的。他始终未进入阅读英文文献,学以致用的阶段,这也许是老一代的修学习惯吧,未可知,反正,外公的英语学习,纯为自乐。

 

大概我自小就本能地反对他这种学习方法,每次假期到外公外婆家,他也不强迫我,所以我未成为他的“嫡传弟子”。表妹跟着外婆、外公生活过好几年,跟外公好好学习过,但不知为何,经常因此哭哭啼啼的,大概也不能算。只有小我十岁的表弟,勤于跟外公学习英语,乐此不疲,6岁时获得了西安市的少儿英语大赛第一名,得了当时很算昂贵的一台高档录音机,成为外公的第一个致用成果。

 

表弟,在外公、外婆以及父母的培育下,后来上了清华,去了美国,微电子专业的博士,去年开始在硅谷工作,这是后话。正是从这些普普通通的人身上,我认识到了中华民族在教育方面的伟大力量。

 

中国的每一个居民大院里,每一个小乡镇里,想必都有像我外公那样爱学习的长者。

 

外公的学习方法,我自小有本能的反对,所以没有跟进,主要是小学四年级之后,在妈妈的帮助下,逐渐掌握良好的写作和学习习惯的。但是,如今人已成年,外公的学习形象,而不是学习方法,始终活在我身边,成为我内心的影像,帮助我在求学之路上跋涉。

 

外公,虽然身为一个仓库保管员,但通过每日的勤学,让我们这些后辈们都从小自以为生在“书香门第”,其实,他的性格是有巨大变化的,据说在年轻时,他特别喜欢玩,应该是并不专心于学习,玩到什么程度呢,乒乓球是他年轻时的最爱,以致于当时南京的一个专业队,邀请他过去做乒乓球教练。但是,也许是出自于传统认识,他还是最终选择了从江西老家,支援大西北,来到了西安邮电系统,开始是一个普通老师,最后是仓库保管员,具体的细节对于本文,并不重要,所以也未向自己父母再仔细确认了。

 

他性格大变,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年轻好玩的习惯,转向勤学不勤体的习惯,导致他在老年之后,有数次大病,料想若能采用“中和”之道,既勤学又勤体,该不致于如此。

 

外公的照片,即使人到老年,也很是俊雅。我和表哥,均继承了他又宽又高的脑门。表哥最淘气,我其次,所以就显不出来,往往被家人称作“蔫捣”,家里的“明火执仗”,都是表哥干的,如果查不出原因的“问题”,洗衣机掉了零件之类,他们往往都会归因于我,我现在全忘了小时候的细节,所以无法判断真实情况倒底是如何。

 

有一件事,是始终记得的,外公教我学英语,他坐在藤椅里,我站在旁边,边玩边听,等听完了,我就跑走去玩了,而外公却在教我的过程中,被我用绳子绑在了藤椅里,他也不以为忤,反正他也要继续学习,就继续坐在那里吧,等吃饭的时候,自有家人前来解救。

 

外公的祖父母,据说是江西的名医,有一座大坟,至今被当地人祭拜。外公的堂兄,作为长房长孙,获得家族资助最多,算是那个年代的海归,很是风流倜傥过。外公,也许是因此受到熏陶,在中年之后,开始了他极端热爱英语的学习之旅,他算是当今中国百姓英语学习热潮的先行者,每当有人批判英语学习太热,甚至冲击母语之时,我就想起了我的外公,这些普通人共同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肯定是有深层的原因在里面的。

 

外公因其家庭出身,有些做派,比如要求我们吃饭时候遵守规矩,开始是要求每个盘子都要有专用筷,那个年代怎么可能还有这种讲究,何况都是一家人,很快这个规矩就被我们这些孙辈废掉了。接着,他会要求我们吃饭的时候不能乱拨菜,外婆做的菜,把肉切成丁,跟素菜混在一起,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总是能一筷子下去,找到藏在里面的肉,所以,外婆总是笑说我有“透视眼”。

 

不知是外婆教育的原因,还是我的天性使然,我不喜欢过甜之食,也因此牙齿无忧。不过,我至今还记得外公外婆棕绷床下面的铁盒,里面是那个年代珍贵的饼干,找到它,吃掉几块,是我那时候最关注的目标。

 

外公的房子,在邮电四所家属院的最高层,很小,却能盛满那么多儿女,以及这些儿女们长大之后,假期回巢带来的孙辈。今天让我想来,觉得多么不可思议。外公外婆的棕绷床,在我心中是那么大,盛满了我幼时的活动。

 

我也因此记得,在家属院的操场上,外公向一个年轻的处长,低眉恳求的神情,事因肯定是跟房子有关,或跟子女调动有关。我当时年纪虽小,但至今记起(很多幼年之事都忘记了),仍然觉得羞辱。一个年纪如此大的长者,怎么能这么屈尊地跟一个年轻人乞求。

 

我很高兴,我的父辈们,外公的子女们,都不是这样,他们已经洗去了老辈文人的某种软弱性,带有了“毛时代”的一些硬气。

 

不过,这方面做的最好的,是我的一位老师,他曾经是中科院研究生院的数学系系主任,现在是我在首师大的同事了。我一直很惊讶、很佩服他对人的态度,他对位高权重者和位置低如学生之辈,都始终能保持相同的、良善的态度,想必不仅跟个人天性有关,也跟他从小长大的教育环境有关。

 

  外公已经逝去十二年了,那一年1231日的晚上,他在洗澡间摔倒,离开了人世。同一天的晚上,我跟好友和当时尚在恋爱阶段的妻子,一块儿在北大未名湖上踏冰,不知何故,在冰面上仰面摔倒,仰望星空,狠狠地撞击了后脑,就那么呆着看着星空,以中国内家拳摔倒的经验,闭气躺在那儿,以防脑震荡之害。

 

  不知那时,外公的精灵,是否划过了北京,看望过我和当时也在北京的表弟,方告别此世。

 

 

附注:当今语文教学,据说弊端多多,有些人持英语冲击母语之说。在我看来,语文教学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弊端,就是因为从业人员的知识结构过于单一。对于西方语言和文化了解太少,是一个,对自然科学和文化了解太少,是另一个。

    反观民国的语文教学,其倡导者和执行者中,都有大量的中西兼通/文理兼通的著名学者。以此观之,现在有些批判语文教学的人士,实际上自身知识结构就有很大问题,所以也只能停留在批判阶段,而不具有建设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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