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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传说

已有 6291 次阅读 2012-8-1 08:52 |个人分类:旧文收集|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武侠小说, 世情小说

旧文收集:该文最初写于2008年5月25日,原本计划写一本世情武侠小说,计划120节,通过主人公的见闻反映所虚拟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始终觉得,无论哪种小说应该反映人物的真实生活环境(比如各种各样的习俗)和个人生活状态(如个人的颓废、退缩、奋进和抉择等)。后来考虑到虚构庞大的社会生活制度超出了我的能力,,这个计划就废弃了,现在可以找到第一节的初稿,里面有很多舛误也难以一一改正。

第一节:狐仙传说

已是农历四月中旬,梯田里的小麦已经渐渐黄了,高高的麦秆竖立着,麦秆枝头是那微瘪的麦穗,金黄色的小麦和梯田边的绿草交相辉映,一层一层从山腰铺到山脚。晚风徐徐吹来,麦浪在梯田里翻滚,散发处阵阵草香和泥土的气息;麦秆在风中摇来晃去,几乎要倒下去似的。田地里的麦穗并不整齐,到处可见有麦秆倒地;有的地方倒下的麦秆已经被割走了,露出那腐烂的麦秆头。由于麦秆太高,麦子被风吹倒几乎成了常事。前面山腰有几间小茅草屋坐落在树梢下,半露出那被雨水洗涮过的近似苍白色的屋脊。

陈策看了看天,太阳伏在山上,温暖而柔和的光撒在整个山上,山色一片橘红,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是傍晚时分,还没有炊烟上来。他着实喜欢这宁静的村庄和美丽的暮春景色,他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今晚就在这个山村度过。

他朝着前方的茅屋走去,哪知走了多久也还没有到茅屋,原来这里山势多回转,看着近在眼前的景物也需要走老大一段时间,他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晚春的农家山色,路边的枇杷树已经被孩子们爬了很多次了,树干光溜溜的,偶尔还可以看见树下落下的烂枇杷。大约走了二三里路他才来到那茅屋前。

他穿过低矮的后屋檐,绕过房子东面的小池塘,正准备到堂屋前看看,一只被草绳拴在院坝前面的大黄狗汪汪做声,陈策并不理会,但是茅屋柴扉紧扣,院坝里横放着几条板凳,屋里并没有人,心知山里人一般天黑才会回家,所以就在院坝前面不远处捡了个石头坐下来,任那狗卖力的叫,自己却打起坐来。

原是陈策是四川人,多年考举不中,等了十年还排不到贡生,索性到江苏句容茅山做了道士,道号云阳子。但是多年修道却没有成仙,老师死后,同门嫌弃他是外来人,长年又不曾捐献什么,对他便有些言语了,最初还不觉得,到了最后连那些二三代弟子都背着他说他的不是。云阳子眼看着自己慢慢老去了,修道无望,思念故土的心思渐渐泛上来了,他便还了俗,恢复了俗姓,却还自称云阳子;趁着还能够走动,便往老家蜀中走来。虽然还了俗,可还是道家打扮,山路崎岖,走了近三个月才来到巴蜀东北部的望县,多日的劳累让他感觉疲惫,似乎骨头都软了起来,觉得自己更加年老了,特别是爬山后好一会儿的喘气让他很不自然。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的山色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夜空中,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月亮上来了,才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大并夹杂着许多的笑声,大约有三五人的样子,间或又有小孩子的童谣,陈策知道茅屋的主人回家了,等到声音渐近时,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土,举步向茅屋的堂屋走去。等他走到茅屋时候,那些人也散坐在屋前的板凳上歇息。陈策快步走上前,对着其中比较年老的妇女唱了个诺,恭敬的问道:“老人家好啊。”

那个老人似乎没有发现有人在旁边,等到听见声音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有人对自己作揖,慌得立马站起来,连连说“不敢不敢”,一长脸中年汉子也发现有人来了,连忙拾掇了条凳子送到陈策屁股下,让他坐下。

云阳子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这个年老的庄稼女人,大约六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没有系好,凌乱的头发在空中飘荡,满脸的皱纹,深深凹陷的眼圈,面色泛黄,身上穿着黑色的麻布短衫,看那些线条粗粗的,脚上却没有鞋穿,枯瘦的脚上沾了不少的泥土。陈策顿了顿嗓子,报了姓名来历,将自己准备借宿的想法说了。

那老婆子还没有说话,一媳妇模样的中年妇女已经掌了桐油灯出来,说道:“道长请屋里坐吧,我们这房子像狗窝一样,恐怕道长住不来。”陈策连忙说道:“不紧要,不要紧。”原来那女的看见陈策道袍所以称了道长,陈策也并不在意。一边说一边移到了挨着堂屋旁边的正房里。刚刚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四川话都忘得差不多了,原来四川话里不说“不要紧”,而说“莫来头”。

那个长脸汉子走了过来,和陈策聊了起来,无非就是些家庭琐事、乡野传说,倒也不很尴尬;原来那女人是这长脸汉子的媳妇,老妇人是他们的母亲,两口子还养了个孩儿。陈策不时说着些江湖传闻,让汉子听得渐渐着迷了。突然听见媳妇在旁边灶屋里大声叫儿子去喊爹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那汉子站起来,也不等孩子过来叫,就邀道长去吃饭,陈策也不客气,就和汉子来到灶屋里。低矮的屋子里有个破旧的八仙桌,隐隐有涂红漆的旧迹,似乎是女子的嫁妆物品。可是桌子上只有两个土陶烧泥巴饭碗和两双筷子,一个碗里有半碗的稀的高粱饭,一个碗里有满碗的高粱饭,桌子中间也用泥巴碗盛了一份腌菜,云阳子不由一惊,怎么其他人没有碗筷呢?那汉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由得扭捏起来,尴尬说道:“我们都不饿,半下午才吃了,你和孩子吃吧。”汉子媳妇将那碗多的推到上席,招呼陈策坐下。

陈策心里一酸,心里像打翻了酱油铺,说不出什么味道,做了一天的活说不饿哪里是真话?那孩子眼直直看着碗,一眼期望的样子,而那个老婆婆在桌子旁边多多剁着猪草。媳妇又到矮小的灶头忙乎。陈策招呼汉子拿碗来大家分着都吃,汉子执意不肯,又推让了几回,汉子说到:“妈和金哥过来吃吧,我还不饿。”原来汉子的媳妇叫金哥。那时候,乳名叫金哥、银哥最为普遍。大家又相互让了几圈,道长才把自己碗中的高粱粥分为三分,又勾兑了些热水,和大家一起吃。媳妇吃了几口就说胃疼,将剩下的少半碗推到汉子面前了。汉子吃过默默把碗收到了灶台,又陪陈策坐下。

道长看着那孩子,先自叹了一口气,又笑着问道:“你多大啦?有没有读书?”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怯生生的往回挪了挪。孩子的父亲训斥孩子:“格老子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呢?道长问你话呢。赶忙去先洗脚睡觉去吧,不然一会儿鞋子又转不赢。”原来这家由于贫困,只有一双布鞋,每晚都是孩子先洗,然后老妈再洗,最后再由两口子洗,有的时候孩子调皮,不肯先洗,常常鞋子转不过来,其实孩子都已经大了,调皮的时候早已过去,可汉子还是不自觉把他当小孩子看。汉子又转过身来,一脸愧疚的对道长说:“这孩子越来越没有出息了,他今年都十四岁了,再过两年都要娶媳妇了,还像个羞羞,将来怎么见人啊?”说道这里,汉子眉头一紧,叹息了一声,灯下那张长脸的影子被拉的更长了,又补充到:“书是读过几句,也差不多都快忘了吧,但比我强多了,不至于做个睁眼的瞎子,扁担大个一字认作‘桩’”。

陈策越发心酸了,问道:“为什么不去上学呢?将来考个功名也好不做黄泥巴了。”

汉子低低说道:“我们这些人家怎么读的起书啊?又没有老师来交。多亏以前我们张爷庙有个肉和尚在夏冬两季还教孩子认些字,自从那和尚走了后没有老师了。”

道长问道:“怎么叫肉和尚?”

汉子说:“说来好笑,我们这里原来有个张爷庙,是个破庙子,里面供着关老爷,可灵验了。后来来了个和尚,在里面住下来了,也不收学费,就叫娃娃去那里读书。所以孩子认得几个字。他平时还种点什么东西,每年农忙时候出去化缘,总能化道好几袋子东西,还有肉,娃娃每个月都能打一两回牙祭。不然娃娃一年连猪油都很难闻到。”

陈策暗暗想到,为什么叫张爷庙却供着关爷呢?想来是山里人不知,分不清楚罢了,并不放在心上。可心中却很压抑,有种说不上来的痛苦,好像黄河的水堵塞在山口流不出来,水越积越高,紧紧挤压着堤坝。一路上来见惯了朱楼大户,自己修道的地方七岁大的细牙子都会背《三》、《百》、《千》了,这里的孩子却永远没有机会翻身,祖祖辈辈都在山里和泥土打交道,想到自己多年访道到老来还没有成仙,难道是自己的功德不够?还不如就在这里教那些孩子读几句书,或许他们将来能考个秀才,挣一顶方巾,寻个馆, 也是功德无量,强于把几根骨头送到故里,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心下主意便定下来了。

陈策顿了顿,向汉子拱手,那汉子连忙答礼。陈策说:“我自己一生也没有什么成就,却还识得几个字,不如就在你们这里教书,也好教孩子挣些功名,不再吃苦。你看怎么样?”汉子听到这话,又惊又喜,思忖了半晌,说道:“只是先生有心,我们没有学费的,这里地薄,天时又不遇合,一年里也产不出来什么东西。”

陈策说:“不要紧,这是我早就许下的夙愿;喝粥穿麻的日子也是长过的。如果有地,还可以和娃娃一起种,也不是很欠那顿。”

汉子说:“地原是有的,张爷庙下有个地主王家,他家有些地是空着地,为人也还和善,以前和尚有种他家的地。他们家说来也好笑,本是从外地搬来的,两老头子带着一个奶娃娃来我们这里买地,买了好几百亩地呢,前面的山和地都是他们家的,阔气的让我们吃惊。本地的乡绅却不买他的帐,经常刁难他们,后来有算命先生说他家的那个儿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那些乡绅害怕扰怒了神仙,才渐渐安息下来,悉了事端。那儿子和他老子差四五十岁呢,我们估计着是哪里拐买来的,也不敢多事。他儿子叫王朴,以前也跟肉和尚读过书。”

“哪知前年秋天发了瘟疫,他的父母都病死了。说起那瘟疫好惨啊,乡里都死了好些人,那些年龄大的,身子差的几乎全去了;就在那个时候,传说王家出了狐仙,一身白衣,每晚把一些草药放在王家堂屋椅子上,又有人传说亲眼看见了那狐仙在王家的书房出现,当时王子那个儿子都不敢回家住,每天早上约了一大堆人,远远用钩挂取了药出来又跑开了,说来也奇怪,药十分灵验,大家熬了多少分点,喝了药的都没有事情呢。我妈就是喝药后才保住命的。”

“狐仙越说越真切,竟然有好多人都说看见过,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她为大家送过药,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歹意,后来听老人说,那是王家有恩狐仙,狐仙要来报恩;还有人说,之所以出在王家,要王家的儿子去做阴婚。其他一些端公各说各的,也没有见解,这件事情就渐渐冷下来了,王朴也回屋睡了,可传说好几次看见她,开始还很害怕,后来竟然不怕了,还和狐仙一起读书。”

云阳子暗暗称奇,这种狐狸成仙的故事无论在民间还是在书上都不少见,其中还有很美丽的故事,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里的人竟见过,还人于狐仙共居一室,难不成世上真的有狐仙?云阳子心中又浮起一阵希望,指望着狐仙能够指点他成仙,却又怕这事是假的,空欢喜一场,白白让人笑话。心中狐疑不定,渐渐动摇起来,却突然看见旁边的灯光暗淡了,连忙告诉那汉子,汉子找来针挑了挑了灯芯。

是夜陈策睡汉子的正房,汉子和媳妇睡了一道篱笆相隔的灶屋,孩子也睡了灶屋。迷糊间,听见汉子和媳妇说话,好像是商量孩子读书的事情,一会儿什么少了劳力,一会儿说什么多读书也好,一会儿说儿子方头大耳,一会儿说什么瘦骨之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云阳子翻了翻身,只听见草席子下面的谷草簌簌做响,又感觉身子很疼,原来这床下面垫着木板,木板上面垫了一层薄薄的稻草,上面才是一床草席子,虽然路上也住了些农家,却以这家最为清寒。又想着那狐仙的事情,竟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早上,陈策的眼睛感觉有烈火在里面烧,猛然坐起来,发现太阳已经三杆了,云阳子连忙走出茅屋,看见院子里铺了竹篾,只有那个孩子坐在竹篾上用竹耙翻晒麦穗头。那孩子看见陈策起床,先拱手作揖,问:“先生洗脸吧?我去打水。”云阳子喏一声,孩子不一会儿就端一盆水来,盆子周围搭着一条用旧布新剪成的毛巾,自己慢慢动手洗脸了,孩子一直站在身后,好像要说什么似的。陈策会意,问那孩子有什么要说的。

孩子迟疑了半晌,吞吞吐吐说道:“先生是准备在这里教书?”

云阳子这才发现孩子把自己叫了先生,心头一紧一热,连忙回答道:“我已经说了,就不会反悔了。”

孩子苍白的渐渐泛起红晕,浑浊的两眼放出光芒来,两个手交叉在胸前,使劲的绞在一起。陈策看着那渴望的目光,心中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分开孩子的双手,拉着他坐下,好一会儿,才和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啥想读书呢?”孩子抬头望着陈策,答道:“我叫刘长贵,我们镇上那些有钱的老爷就是读书的,读书就能做官,再也不用种庄稼了。我爷爷在世时就种庄稼,我爹也种,可是还是吃不饱,遇到年成不好,全家人到处借高粱开锅。”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家人从地里回来了,金哥连忙洗手做饭,汉子又过来陪客,无非说了些和孩子读书有关的闲话和关于狐仙的传说,谁知那汉子也知道不多了,总之看病很是灵验。不久媳妇就招呼吃早饭了,陈策细细一看,自己碗里是浓浓的玉米粥,而他们碗里还是高粱粥,云阳子准备给孩子分些,金哥连忙站起来阻止。汉子也结结巴巴说:“以后你就是孩子的老师了,怎么能让你吃不饱呢。”

吃过饭后,云阳子急着去探听狐仙,汉子却领着孩子到云阳子面前磕头拜了四拜,陈策并没有还礼,这个算是孩子的拜师礼,陈策久经事故,明白汉子怕他走了,磕头就拜师了,那陈策一辈子也就别想赖账了。陈策急着想出去,可汉子总是躲躲闪闪,陈策不仅奇怪起来,一会儿功夫,陆续有孩子来拜师,他这才明白,自己的事情在早上就传了村庄。不多时,众人捧着个面瘦须白的老头子来了,他穿了一见青色的圆领,领口有素色的菊花,有人在他胳膊下扶了手杖,有人扶了他的腰,他双脚几乎不着地。他远远看见了陈策,就要弯腰下拜,慌得陈策连忙跪下还礼。经介绍才知道这人叫刘百兴,曾经做过里长,素有威望,本来重病在身,平时都不轻易起床的,今天听说了这是,特意穿了圆领起来了。金哥从屋里搬了板凳,让刘百兴和陈策作了上座。其他人围着两人站着。那些孩子远远站着,并没有靠过来。

那老头一张嘴,原先吵闹的人群立即静下去,他舌头却不是十分的清醒,旁边另外一个年纪越五十多岁的老头,也穿了青色圆领,低声地帮助里长传话,或者重复说让陈策听的更清楚,或者补充老者没有说完的话。无非是些感激或者称赞的话。那五十多岁的老头自称为粮,却是这里的粮长,名叫张统。而后又叫孩子过来拜了陈策,陈策一个一个问了姓名,其中却没有王朴。里长又邀请陈策去家中住,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张统又连忙招呼人去准备学校,就在旧址开学,一边又帮云阳子准备房子。这样又忙了三四天,还有很多家请客吃饭,陈策是在忙不过来,又推脱了一些。

到了第五日,云阳子和众人扶着老里长,在那五十多岁的老者张统的带领下,来到张爷庙前。原来这里是两匹山的交接处,中间留着一块空地,地泛着青光,可见平时到这里的人还不少,地的两边排着许多合抱的柏树,在地的北方尽头,就是那庙宇,庙宇里有一古老的石塑像,却只有两尺多高,庙宇左右各开了一门,估计是肉和尚的旧住。庙宇前面的石阶上还隐约有些鞭炮的痕迹。众人先到关爷前面烧了香、作了揖,又叫人拿出孔子相,陈策站在孔子像旁边,学生一个一个过来先拜了孔子而后又拜了老师,都是四揖四拜的,算是正式开了学。不一会儿,那五十多岁的老头张统过来向陈策说道:“王家的王朴同意拿出十亩地让先生种,由于生了病,没有发来,所以叫先生无怪。”陈策早就了解到,这里很少有人拥有笔和纸,特别是纸张奇缺,所有上课的内容全部由老师写在张爷庙前的一块大平石上,学生自己用树枝一边在地上写一边背诵;或者做了竹简相互传送阅读。从此以后,他就在这个地方教书为业,过了几年,竟然出了七个秀才,后来还有一人中了举人。他由此悟空,由空入情,由情入性,长日受那些乡民崇拜,却成了世上的活神仙;及他死时,这里的庙子已经大修,在山脚下也办了私学,读书之风巍然。这是后话。

却说陈策并没有看见王朴,心中怅然,因为才开学也不便离开。过了几日,日子不那么紧了,陈策趁着下午放学后,走下山脚去了王朴家。不用他人指点,他远远便望见了那个几间直排瓦屋。陈策走近了,才发现这屋的气势果然和周围的不一般,光瓦屋不说,院子里还砌了整齐的石板,墙是版筑的,还有个小阁楼。房檐下雕刻着几只燕子,几根朱红的柱子立在雕花的柱墱上,显得庄严肃穆。堂屋有一副对子,笔法虽然幼稚,但也有几分风骨。陈策感叹道有钱就是不同。他走上前,看见有间侧屋开着,一个灰色麻布直裰的年轻人正在那里打理竹简。他还没有开口,那年轻人已经发现他了,连忙飞奔出来作揖,口里说:“后学王朴拜见先生。”陈策拱了拱手,说道:“多礼了,快起来。”却并没有用手扶他,原来陈策做道长多年了,平时都是打拱,没有手扶别人起立的习惯。

这年轻人便是王朴了,他没有弱冠,不能取字,便用“守朴”做了号。侧身站起,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陈策走在前面,把陈策带到堂屋去了坐下。陈策在正面坐下,王朴在下首相陪。陈策打量王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长圆脸,眉毛粗而色深,在睛明穴出几乎交接在一起,两眼炯炯有神,面颊发黄,黄里泛黑,身材中等,长相并不出众。头上裹了白巾,穿着麻布直裰,脚上登了灰色的皂鞋。王朴说到:“显考妣仙逝未久,故此如此打扮,先生无怪。”他的礼仪,却是十分周到的,陈策心中称奇。未几,一个头上裹着白巾穿着麻布褶皱裙的女子端上茶来,王朴站起来接过茶,双手向陈策奉上,说道:“先生请饮茶吧,只是茶叶粗大,恐怕先生难以下咽。”又转身对那女子说:“这个就是众乡亲传颂的陈先生,你也坐下吧,好听先生教诲。”女子对陈策行了礼后挨着王朴旁边坐下了。

王朴向陈策介绍到:“这是我的表妹,小名叫紫鹃,乡里人没有什么礼仪,先生不要见怪。”陈策微微一笑,端起旁边的白底蓝花黄镶边的瓷茶杯,顺着推开茶蒂,发现是红茶,茶叶粗大,都已经沉底了,他微微尝了一小口,这茶徐徐向胃里浸润开去,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香味又缓缓回到口中,他没有想到这么茶的茶叶会又如此好的回味,又喝了一口,忙称赞到好茶。陈策发现那女孩一言不发,低着头坐在那里,故意找些话来说,问道:“这女子举止有方,尤为可贵,是谁家的千金呢?”陈策已经发现这女子和王朴同时守孝,恐怕不是一般的“表妹”,所以如此问道。

王朴回答到:“这个……这个原是童养媳。那年流浪到这里来,家慈看见她摸样儿还端正,所以花了十两银子留下来了。本来打算过了今年中秋就过门的,谁知道父母先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靠着些长年帮忙才度日。虽然还没有过门,却也帮着守孝,乡里没有一个人不称赞她的。”

大家又说了些闲话,无非是些关于过去教学怎么进行之类,在紫鹃添第二道茶的时候,陈策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们家又狐仙呢,是怎么回事呢?”

王朴一听,微微一笑:“先生见到过类似的事情没有?我也觉得蹊跷呢。”王朴喝了口茶说道:“最初是我在后院看见夜里有白色的影子在飘荡,恍惚也不清楚,好像是个女人的样子,一转眼又不见了;我以为遇到了阴魂,当时真叫人害怕。第二天早上发现厨房里有些东西就不见了。后来天天厨房里丢东西,父母那是还健在,所以也迟疑不定。就去请端公先生,端公听着我们的描述,说是出了鬼魂,在家里画了符,可是仍然没有用,只要能够吃的,转眼就不见了,后来乡亲约人在夜里暗中观察,果真看见有白色的影子在厨房飘荡,步行恍若舞蹈,月光映照竟然美若天仙。家严请来里长想个法子,他最后断定,肯定是狐仙在我们家修行,眼看着要成功了,却是阳气不够,要在我们家采集食物以补充阳气。我们扶了乩,跳了大仙,又请和尚念了经,可是仍然没有用。后来又强迫我和狐仙做了阴婚。”

陈策不由一惊,问道:“什么阴婚呢?我只见过死人和死人做阴婚的,却和狐仙做什么阴婚?”

王朴抖了抖袖子,说道:“先生见识广搏,人自然没有法和狐狸做阴婚,当时由于害怕,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所以做了稻草人,穿着衣服和我拜堂成亲,却和死人与死人做阴婚是一样的道理。为这事,紫鹃还哭过呢,说我不要她了,以后又要逃荒了。”说道这里,陈策瞥了紫鹃一眼,发现她正在低着头擦眼睛。

王朴又说到:“我原先是不肯的,心想太过荒唐,可是扭不过里长,心里却有些怀疑;在拜堂的时候明明白白听到有一阵轻微的笑声像是从脊梁上传下来,被大家绑了手脚没法出去看,举目一望,哪里有什么人啊?本来想告诉大家,大家又没有注意,我也不敢乱说话,这里的张族长是出了名的严厉。等到了洞房,我也就迷迷糊糊睡了,半夜醒来,好像有人坐在我床边,似乎还有呼吸的声音,我吓坏了,难道真的有狐仙?心中乱想着却不敢睁眼看,后来等到呼吸没有了,我才慢慢睁眼开来,发现铺盖果然有坐过的痕迹。而狐仙却不见了。我为此担心了好几天呢。我们全家还到庙上住了几天。不久乡里发生了瘟疫,父母先后去世了,我这才和表妹回家安排后事,每晚都会有几十包草药发现后面院子的石桌旁,自然是那狐仙送来的,却是活了很多人,渐渐的也不管厨房的丢失了,可是我父母却因为迟了仙逝。”说到这里,王朴微微有些忧伤,望着屋梁长长叹了一口气。

陈策本希望打听狐狸仙术的消息,谁知道却是这么回事,心中不免失落,却也不好再问。又和王朴说了些闲话,后来又长年过来问准备饭菜的事情,陈策看天色不早了,准备离开,王朴力劝先生吃了饭再走,陈策推脱不得,就答应下来,又问起王朴的学问来。

王朴说道:“我自幼本来打算读书的,但是乡上的乡绅欺负我们是外来户,竟然不让我们进公学,附近又没有人识字,怎么读书呢?后来虚性大师来到这里,教我们读书的。”王朴说道这里站了起来,又叫紫鹃添茶,那是茶原是不需要添,陈策明白王朴是借机向虚性大师行礼,愈加欣赏这个年轻人;又明白了肉和尚法号虚性,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山里人连他的法号也记不住。王朴见紫鹃添了茶,又重新入座,说道:“我老师学问很广搏,可是我学的都粗浅的很,怕不入先生的法眼呢。”

陈策说:“不碍事,我来原是和你聊天,年轻人怎么这么拘礼呢?你都学了什么呢?”

王朴说:“由于师祖考了近三十年还没有考中进士,后来竟然疯了,整天不言不语,只坐在书上发呆,以前先生来我家喝醉酒的时候常提起的他父亲的惨状,所以我也渐渐断了那条心。我和大师也只是学了些常见的东西,《三》《百》《千》是最初学的,后来又学了四书五经,在大师的指导下,我又学起来《资治通鉴》来,然而大师走了后我只爱习《周易》和《资治通鉴》,所以专门在县里买了书,也慢慢明白了些粗浅的道理,可是把其他的东西都忘记了。”

陈策又问到:“老师传了六艺吗?现在很多地方为了科举,竟将六艺废弃了。”

王朴说:“大师也不教六艺,一是没有那么多钱财;二是我们乡里人,恐怕学了也没有懂。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大悲咒,平时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就唱唱,说也奇怪,唱了后心自然就平静了,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才明白这个梵音果然不同凡响,所以没事就唱。现已十分谙熟了”

正说着,刚才那人叫吃饭了。紫鹃低着头走了前面带路,陈策走了中间,王朴走了后面,一起向餐厅走去,餐厅布置在房子后面附加的退堂房里。菜已经传好了,推陈策坐了首席,王朴在下方,紫鹃本来打算回避,陈策说:“不碍事,你也来一起吃吧。”紫鹃并没有动,王朴又说了句:“先生叫你来就不必拘礼了。”她这才挨着王朴坐下。餐具都是瓷质的,菜肴也比较丰富,有腊肉、豆腐和一些常见的蔬菜,有个瓦罐,估计是煨的汤,旁边还准备又牙签,菜是典型的四川做法,每道菜上有椒面,有的菜还混了许多青色的蔬菜,下边长着尖,好像是箭头一样的东西,陈策却并不认识,指着那青色的东西问到:“这个是什么东西?我却没有见过呢。”王朴说:“这个是辣椒,原来是海外的,是虚性大师从外边化来了种子,所以自己种的,味道还是可以,只是有点辣,那些人不知道先生口味,却没有准备清淡的,还望先生原谅。”陈策笑说到:“有什么?我好歹也在外边走过,吃的东西哪里有在意。”说完自己捡起辣椒来尝了一口,顿时觉得舌头半边都麻木了,连忙端碗吃了几口饭,额头上有汗水浸出来了,方才知道这辣椒霸道;可是细细回味时,却又十分想再尝一块;但终有怯意,却只吃其他菜了,和辣椒做的其他菜麻辣俱全,味道十分可口。看那王朴和紫鹃,却并不惧怕辣椒,知道他们是吃惯了。

吃过饭,又饮了几盏茶,陈策觉得舌头还是辣的,王朴见状,又叫人端来枇杷。陈策问道:“刚才狐仙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还能再说一段吗?”王朴说:“先生喜欢听,我欢喜的很。自从父母死后,我想与其让她自己找吃的,还不如我们做好呢;后来就事先做好饭食放在厨房,狐仙又在家中呆了半年才走。走了后我还有点不习惯呢,屋里好像空了似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去什么地方做了神仙还是继续修行了,还是不知是不是也死去了。”王朴又叫紫鹃准备了风灯,带陈策去看了那后花园放药的旧石桌,方才又回了屋。

陈策又问了些细节,王朴一一回答,过程中规中矩,表现自然,语言流畅,礼数周到,陈策暗中称赞了好几回,却没有更加具体的故事了,又问他和狐仙共同读书的事情,被王朴否定了,才知道乡里人传说过分神奇了。月亮已经上树梢,陈策起身准备告辞,王朴留了他住宿,陈策推让了一回也就不坚持了。

以后的日子平淡如水,陈策不时来王家,王朴也渐渐和他熟悉起来,就和他商量起书来,陈策发现王朴虽然读书少,理解很是到位;特别是对《周易》,十分精到,有些见解连古人也没有发现。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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