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骨重捡之后，华侨遗骨被包装好，终于搭上了远洋轮船，向着华侨生前日夜牵挂的家乡驶去…… 华侨们的家乡都在大陆上，大多数地点并不直接临海，那么到港、装卸、转运如何进行，由什么人来接手，又如何并完成下一站的运送呢？ 这些过程和细节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清晰，直到2009年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教授叶汉明编著的《东华义庄与环球慈善网络》公开出版。 下面让我们一起翻阅香港东华医院的史料，来了解其中的秘密吧。 1 香港东华医院是枢纽？ 20世纪初，梁启超在著作《新大陆游记》中列举“公共之慈善团体”，排列第一的就是“东华医院”。 东华医院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呢？据记载，东华医院于1870年成立，是香港第一所华人医院，至今已经有145年历史。该院在1860年代，由一群热心公益的华人领袖倡建，免费提供中医药服务。 东华义庄的历史则可追溯至1875年。当时文武庙于西环牛房附近设立了一所义庄，为海外侨胞等待安排先人运回原籍安葬，或本地居民觅地安葬先人期间提供灵柩寄放之所。后来牛房义庄交由东华医院管理。由于不敷应用，东华医院于1899年倡建另一座义庄，获港督给地，将义庄迁往大口环，并正式命名为“东华义庄”。当年募捐经费的数据显示，善长及捐献机构包括冯平山（新会籍）、利希慎（新会籍）、招商局、广生行、先施公司、永安公司、万国银行、广东银行等。 据了解，东华医院接收海外棺柩的最早文字纪录是1874年4月8日《循环日报》的以下报道： 火船名日本，美国公司之邮船也。从日本神户载来棺木30余具，皆粤人之旅日本而身死者也。抵港寄停东华医院，不日书明籍贯、居址、招人运回。其盘柩之费，例有援助，近者15元，远者20元。此诚盛德事也。 原来，香港因为毗邻大陆，开埠后发展成为转口港和自由港，随之也成为全球海外华人回乡归葬的重要中转站。 东华义庄的运作严谨规范，尤其是海外华人原籍安葬的安排，涉及接棺骨、停棺骨和运棺骨等步骤，手续堪称繁复。一般而言，主要包括以下程序： 1、凡由外埠运棺来港，所有出入口证件得由主家在该埠自行办妥； 2、将棺柩付船，书名交香港东华医院收； 3、再向该船公司购取载纸，先行寄到东华医院； 4、轮船抵港后，船公司通知东华医院凭纸起棺，医院收到文件后，便请长生店安排小艇到船上起棺运至义庄存放。医院又在报纸刊登招领通告，请亲友或有关慈善机构来认领先人棺骨。 5、东华医院还安排运棺艇（俗称虾苟艇）载运棺骨入内地原籍安葬，运费由主家自理，并须有香港殷实商店盖章担保，还得向税务司取出口纸，方能举运。若由主家到义庄领棺骨乘搭省港船自行带返省城，则不必取出口纸，也不必付艇费，但仍需有香港殷实商店担保方可领取棺骨。 对于每一笔经费的支出，义庄都记录在案，并慎重地向海外华侨社团报告有关情况。例如： 1949年东华三院致旧金山冈州总会馆函写到： 前接大函，委托敝院将贵埠先侨骨殖共239具运回原籍。敝院经选后雇专船转送至各县籍各该善社存贮候领。计新会籍先侨骨殖228具，于37年9月16日，运至县城仁安医院收贮，鹤山籍先侨骨殖共10具，于38年1月12日运至沙坪同善堂社收贮……是批骨殖，经转运完竣，至所需运费，计由尊处汇来共港纸3360元正，支付本港起卸入义庄工艇费港币925元正，支新会县籍先侨骨殖转同乡运费港纸1254元正，又支鹤山及宝安籍先侨骨殖回乡运费港纸60.10元正，计共支港纸2239.1元正。比对除支，尚存1120.9正。暂由敝院保管，敬候调拨。 2 五邑地区参与此事的都有谁？ 香港作为重要转口港以及华侨与家乡间的桥梁，为归葬服务提供了条件。东华医院与全球各地均有业务往来，并且保存了不少珍贵的历史文献和有价值的来往信函。 在五邑本地文献记录严重缺失的情况下，外地相关机构的相关文字记录就成了填补五邑地区有关华侨跨洋迁葬过程细节空白的最好线索来源。 翻阅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教授叶汉明编著的《东华义庄与环球慈善网络》，从中可以疏理出与东华医院有联系的五邑籍海外华人团体（各国中华会馆等全域性组织除外）主要有以下这些—— 美国：美洲金三致公总堂、旧金山大埠宁阳会馆、驻美台山宁阳总会馆、台山宁阳余庆堂、美国正埠林西河堂、金山大埠冈州会馆、金山正埠合和会馆、旧金山大埠广福堂、罗省台山宁阳会馆、纽约鹤山公所、联成公所、费城冈州会馆、费城合和号、美国纽英仑中华公所（波士顿）、美国必珠卜中华会馆、驻美芝城中华会馆、本仑海宴公所等。 加拿大：加拿大云高华埠冈州会馆、加拿大云高华陈颖川总堂、英属坎拿大云高华台山宁阳会馆、驻云高华全加开平总会馆、域多利埠开邑广福堂、加拿大域多利台山宁阳会馆、加拿大域多利埠宁阳余庆堂、加拿大域多利埠恩平同福支堂、域多利埠冈州福庆堂筀等。 柬埔寨：金边四邑爱群社等。 澳洲：雪梨四邑会馆、旅澳洲庇李士彬埠四邑积善堂、鸟修威祖密埠四邑会馆等。 这些华侨组织是华侨遗骨的交运者，其所在的地点也是华侨遗骨的主要来源地。 而与东华医院有信函来往的五邑本地慈善机构或地方组织则包括—— 新会：新会仁友善堂、新会城仁育善堂、新会城西仁安方便医院、新会城爱群医院、新会广仁堂、新会城大云山方便医院、新会第九区公所等。 台山：台山荻海宏济医院、台山新昌埠宁济医院、台山和兴隆、台山县公益区张良边乡公所等。 开平：开平百合墟善堂、开平百合开恩乡约、开平第五区厚山堡乡务局、开恩广福堂等。 鹤山：鹤邑同善堂（同善总堂）、鹤邑沙坪墟同善堂（沙坪墟同善堂）等。 一般来说，东华医院收到运抵香港的棺骨后，便先安排暂厝东华义庄，随即通知接收组织设在香港的相关联络人员或机构（一般是原籍驻香港的商会或同乡会）来领运归葬，同时函告接收地的有关慈善团体或地方组织进行接收。 下面选录东华医院与五邑慈善机构的来住信件，以作了解。 东华医院复加拿大域多利台山宁阳总会函： 加拿大域多利台山宁阳总会觉世总理先生大鉴，敬复者：接奉大函，详述贵会是届执拾先友骸骨，统计1819具，现由俄国皇后轮船运回，抵埠时着敝院照料一切……内并夹有港币500元银仄1张，经照收妥作为上落工艇、香油等费。兹将收条1张奉呈，希为查收。查骨殖1819具，已由俄国皇后轮船载运到港，敝院经即饬仵工起往义庄株距贮候领。如或未有到领者，则由驻港各邑商会代领转运回内地也。特此函复，请为荃照是荷。专此，并请旅安。东华医院谨启辛11月16日（资料出处：东华医院外界函件1931-1932年度）。 从东华医院历史资料中提及的数据来看，从香港转运到台山的骨殖数量最多，超过4000具，其次是新会，再次是开恩，最少是鹤山。 在运送过程中，也会遇到一些问题，东华医院会通过信函进行询问和处理。 布袋霉烂。东华医院复金山宁阳会馆余庆堂函：客岁由麦坚利轮船付来先友骸骨97箱，经于5月22日由敝院起上义庄停厝。除各先友亲属领回外，现尚有多数未领。查贵处此次之骸骨俱用布袋装载，现因布袋霉烂，致令骨殖零乱，报领者到庄查检，无从分别付交。窃思此先友身丧异邦，经贵堂列翁捡拾骸骨付返，理宜运归故里，俾正首。今竟因此骨殖零乱，不能认领，揆诸情理，于心殊有不安。查别埠付来之骨殖，每具用白铁箱贮好，外面加用木箱，书写先友姓名、籍贯、木箱外面，并将先友姓名开列一册寄来，以便易于查认，此法极为妥善，恳贵处嗣后照办法付返，无负列翁泽及枯骨美意也。志此奉复，顺颂善安 东华医院谨……戊（年）又二（月）二十八（日）（资料来源，东华致外界函件，1927、1928年度）。 装错。民国23年12月18日东华医院致加拿大满地可中华会馆函：夹来仄纸一张，伸港银1220元，及载纸一张，先友姓名录一套，经照收妥。查贵会运回之先友骨殖240具，已于12月10运到港，由敝院派人起上义庄停厝，及通知各邑商会来院领取矣。承示汇回之数，以500元办理先友付回各县之运费，其余720元，每先友派回葬费3元，敝院自当遵照办理。至谓有等属于海员，因无籍贯，请将其遗骸安葬义坟。但敝院向例，数年安葬无人认领之先友一次，届时，然后一同办理也。又谓有台山黄仁获一位，误装开平箱内。开平一位，则误装恩平箱内，请予更正一节，敝院检点该骨殖时，已照为更正矣。 3 虾苟艇转运中遇到了啥？ 运棺骨服务主要由长生店租用虾苟艇负责，长生店为义庄准备棺木，提供基本殡仪服务，也用租来的虾苟艇运送棺骨。 东华医院与长生店既有协议，运费便都有定价。 东华医院与棺木店所定起骸骨合同，由船上货仓起骸骨1具至2具，上庄工银每具3毛，落庄工每具3毛，三具至9具，每6毛；10具以上，每具上庄5仙，落工5仙；上庄艇10到24具，每次1元；25具至49具上庄，每次2元；50至74具上庄，每次3元；75具至100具上庄，每次4元（东华致外函件，1910至1911年）。 虾苟艇原是大型渔船，由于棺骨要循水道运送回乡，虾苟艇便可派用场。为确保运送妥当，义庄只和有合同关系的长生店合作。有关资料显示，至少自20世纪20年代起，虾苟艇的运棺骨活动已相当频繁。东华医院方便要求仁寿、宏寿、忠寿等长生店各备一艇值日。其中一艘专责在香港为各轮船起落棺柩，而运棺往内地的艇数不多，有关服务常求过于供。 在水道运送棺骨的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体看起来，有以下几种特殊情况： 虾苟艇被劫。“天福公司来函，谓本院所雇虾苟艇屡次被劫，并有一舵工因伤而毙命(1925—1926年董事局会议记录……”经该院董事局商议，致信国民政府当地相关机构：数十年来，向安无异。乃近据天福公司函称，鸿利虾苟艇于四月初二，驶至新会天河，突被匪徒劫掠殆尽……务请政府严厉通缉究办，并通知沿途各关卡，如遇有敝院运柩之虾苟艇，升祈切实保护，庶免阻碍，而利进行。 被地方留难。香港天寿号曾经给东华医院寄信写到：小号自接办医院之虾苟艇以来十余年，乃近年间盗贼嚣张，江河梗塞，各艇往来备尝艰险，叠遭贼匪之劫掠，甚至丧命，复衩纠察之留拦，承办是业而有如是之障碍，诚亘古所未有也。事缘鸿利艇于去月22日满载台山骨殖及灵柩，驶至宝安县南头地方，突被纠察扣留，并拘去船上舵工，指为不合手续，破坏罢工条件，硬要将该艇充公云。此艇想奉贵院命而办，向悬贵院之旗号，况此乃利便侨胞运柩回里，又属善举——而纠察阻挠，殊属有乖公理。伏祈诸公速行设法，可否由贵院行文南头善堂或实安县长，着该处纠察早日将该船放行，以得将棺柩妥交，实为公便（东华医院外界来函1926年—1927年）。 发生意外。1927年8月29日台山都斛第九区保卫团局写了一封信件给东华医院：7月23日，香港东华医院派载帆船1艘，装载先友，由崖门直驶至独崖海面，适值飓风大作，该船被风打入海边耕厂围基浅滩，约离海面七八十丈之远。迨至水去，该船搁浅海边，不能行驶。25日，有土人带同船伴来局报告，请求设法拖动该船落水，以保全该船及先友骸骨等语。同仁等见此情形，即请工人数十名，前往开揪，带船落水。言定工金银160元，其银借出垫支。 4 五邑接收棺骨的地点有哪些？ 1904年12月7日于《香港华字日报》刊登《东华医院告白》，说明雇船运棺价目表。在众多广东地区的站点中，也有五邑地区的地点间于其间： 鹤山：沙平、大基头以上11元，鲁女桥12元； 开平：长沙银14元，赤坎银16元，百合16元，单水口13元，开平城15元； 新会：外海10元零5毫，白石、李村、黄村、江门潮连以上10元，荷塘12元，古井、黄涌以上13元，木州11元，新会城12元，七堡、石嘴、大泽墟、双水口以上13元，石龙头14元； 新宁：新昌、荻海以上14元，新宁城15元5毫；白水桥15元，湖□（此处一字不清晰）16元，广海18元，海宴、南□（此处一字不清晰）以上19元，斗洞、赤溪、白沙以上16元； 恩平：新塘18元，四九山下桥19元。 从这份雇船运棺价目表可以看到当时所有五邑地区接收棺骨的站点。根据远近的不同，所收的价钱也不一样，一般来说距离远的贵些。 香港东华医院早些年组织有关人员对早年运送华侨棺骨的线路进行过一次考察。他们认为，在四邑地区，运送棺骨以潭江为主要航道，民船在开平潭江码头泊岸，船上的恩平、开平、台山和新会先侨的棺骨便可分别起运到开平百合墟区公所、台山荻海宏济医院、新会明善堂或城西方便医院等地点，待亲属认领。部分老乡至今仍记得小时见过为东华医院服务的民船运棺骨抵乡的情况。 运送棺骨到达后，有些侨属遇到被勒索的情况，他们纷纷向东华医院投诉。东华医院也多次召开董事会议商讨解决办法。该院设定了禁勒索规条。不过，问题始终无法根绝。虾苟艇又不时遇上海盗掳劫或地方留难。面对种种难题，东华医院只能重申有关规则，惩办违规者，处理投诉及调停事端—— 泰兴号来函谓梁保伦先友于前月由虾苟艇运回新宁，被艇家勒索银2元。议请照合同加倍议罚并求嗣后将合同尾后一段刊成小纸，若街坊有人到院雇艇者，给与一纸，俾有所据，锡至争执。公议倍罚以儆将来，并印小纸给与雇艇者（1912年至1913年东华医院董事局会议纪录）。 刘星昶翁曰：查虾苟艇代街坊运柩回内地，至到时，往往有勒索情弊。弟倡议将本院与虾苟艇所订章程登诸省港报端，俾众周知，以杜勒索之弊，并照报纸稿刊印存院，以便给与运柩先友之亲属，以免日久故态复萌，殊失本院顾及侨胞之意。邓肇坚翁和议，众赞成通过（戊辰年八月初六日东华医院会议）。 就这样，华侨骨殖在海内外侨团、慈善组织的共同努力下，历经磨难、曲折，终于停靠大陆，经过内河，回到了家乡…… （全文完） 文/图 傅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