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前景(1995年1月12日)

 

黄安年文  2007年8月3日

 

(按:12年前应福建人民广播电台的访问,我写了《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前景》一文，1995年1月12日福建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在这篇文章中我提到了中美知识产权问题的争论由来已久；中国保护知识产权的努力有目共睹；美国启用301条款进行调查和裁决对中国无法律效果；分析了美国宣布准备对中国贸易制裁的真实意图：“从经济上看, 它既是基于超级大国的美国凭借经济上的优势地位想利用中国迫切要求复关的强烈愿望来最大限度地捞取有利于美国的实惠; 同时也是为了适应美国某些利益集团贸易保护的需要来限制中国一些产品打进美国市场。其次, 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当美国受到来自国内和国际政治因素的干扰时, 往往离开了务实的贸易政策, 从而出现了政策上的一度转向和贸易关系的曲折发展。第三是, 从深层次上来考察, 还出于维护美国经济霸权的全球战略考虑, 两极体制解体后美国图谋遏制中国快速发展的势头并企图按美国设计的模式来制约中国经济发展和道路有增无减。在这种情况下复关和知识产权问题实际上成为美国手中的一张通过经济贸易谈判来满足它的需要。”并且强调指出：“中美争议应求同存异, 互惠互利; 中美贸易战, 报复反报复, 两败俱伤”。

 

今天看来，这篇文章论述的基本观点依然有效。

 

写于2007年8月3日

 

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前景

黄安年文 发表：福建人民广播电台广播/1995年1月12日播出；学术交流网/美国问题研究/2002年7月15日网上首发；2002年8月19日重发

 

经过先后八轮谈判, 1994年12月15日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美方代表竟不辞而别,致使一次关键性谈判破裂。12月31日, 美国贸易代表坎特代表政府宣布, 依据美国的“特别301”贸易法条款, 美方公布了对中国实行贸易报复的总价值约28亿美元的清单, 声称在2月4日前如不满足美国在知识产权方面的要求则要对所列清单中的23种中国商品征收高达100％的关税。美国声称:“中国最大和最明显的违反知识产权”是29家工厂, 它们生产激光唱盘软件, 年生产能力超过中国国内消费量好多倍, 并说盒式录音磁带和录像带的盗版“接近100％”。 宣称在违反知识产权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前, 美国很难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针对美国政府的霸道行径, 我国外经贸部在同一天, 即在美国代表宣布决定一个小时后发表公告,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法》第七条的规定:“任何国家或者地区在贸易方面对中华人民共和国采取歧视性的禁止、限制或其它类似措施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对该国家或者该地区采取相应的措施”, 宣布将对美国的贸易实行反报复措施, 并在美国正式执行对中国出口报复时生效。中美贸易报复与反报复战和美国阻扰中国复关一起, 已经成为笼罩美中关系发展前景的阴影, 人们正密切注视着它的动向。

 

 

一.  中美知识产权问题的争论由来已久

   

中美贸易争端从最惠国待遇发展到反倾销、反补贴并演变到知识产权和阻扰入关, 可以说由来已久。随着美国逐步放开对中国的禁运贸易和限制, 以及中国对外开放的发展, 中美双边贸易额已从1972年的1288万美元增长到1994年9月的241.8亿美元。

 

但是由于近年来美国经济危机的影响、美中贸易逆差的矛盾、中美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存在的差异和争端,特别是贸易往往受到政治因素的干预, 自1989-1991年, 根据美国综合贸易法第301条款的规定, 美国连续三年将中国列为重点观察国家之一, 指责中国的知识产权未达到美国所要求的标准。

 

1991年5月26日, 美国援引310条款对中国未能充分保护美国知识产权问题发起调查,声称1991年美国在工业方面的损失达4亿美元。美国要求中国在1992年1月16日前满足美国的要求, 否则美国将采取惩罚性关税措施, 对某些中国向美国出口的大宗商品增加100％的关税, 为此中国将多付15亿美元的关税。中国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对美国某些的进口产品增加100％的制裁计划, 据此美国也将每年损失12亿美元, 经过自1991年7月开始的双方六轮谈判, 在最后一轮的1992年1月10-16日谈判中达成了谅解和妥协。

 

1992年1月17日公布了中美两国政府在华盛顿签署的《中国政府与美国政府关于保护知识产权的谅解备忘录》, 去年10月25日, 我国政府公布了它的全文。该备忘录第七条明确规定:“美国政府承认中国政府在改进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取得的进展和中国政府已同意采取的步骤将会进一步改善对知识产权的保护, 预期这些承诺将得到充分履行, 因此将于本谅解备忘录签字之日终止根据美国贸易法特殊301条款发起的调查并取消把中国指定为重点国家。”

 

然而隔了两年多, 1994年6月底, 美国在克林顿5月26日宣布延长对华最惠国待遇并和人权问题脱钩后的一个月, 美国贸易代表竟宣布中国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做得不好的唯一国家, 再次援引301条款对中国进行为期六个月的调查, 以决定是否对中国进行贸易制裁。7月1日, 我外交部发言人就指出, 美国的这一做法“是毫无道理的, 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1994年底中美双方知识产权关键性谈判终于因美国的责任而破裂。美国代表在谈判中无理指责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只是一纸空文, 说什么:“中国使用的计算机软件100％为盗版”,甚至公然侵犯我国主权, 要求中国修改《民事诉讼法》, 要求中国在1996年1月1日前修改知识产权法律, 比发展中国家提前四年达到关贸总协定的有关知识产权协议的要求, 并定期向美国汇报查抄侵权的情况,直到美国满意为止。这种强权政治霸道行径当然是中国人民所不能接受的。

 

二.  中国保护知识产权的努力有目共睹

   

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起步虽晚, 但立法速度之快, 是史无前例, 举世少有的, 在10几年的时间里完成了通常发达国家包括美国在内需要几十年以至上百年的时间才能走过的立法路程。像1982年的《商标法》、1984年的《专利法》、1986年的《民法》、1990年的《著作权法》、1993年的《反不正当竞争法》等; 并先后于1985年加入了《巴黎公约》、1989年加入了《马德里协定》、1992年加入了《伯尔尼公约》和《世界版权公约》、1993年加入了《录音制品公约》和《专利合作条约》等国际条约和公约。

 

作为配套措施1991年10月国务院颁布了《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 1992年9月25日又颁布了《实施国际著作权条约的规定》, 1993年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作出了《关于惩治假冒注册商标犯罪的补充规定》。1994年以来又加大了力度, 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关于惩治著作权犯罪的决定》，国务院先后发布了《进一步加强知识产权工作的决定》、《音像制品管理条例》, 最高法院、有关执法部门还颁布了一系列保护知识产权的具体规定, 中国保护知识产权, 打击和控制侵权产品的努力是举世公认的, 虽然在保护知识产权上和先进国家相比还由不得小差距，但中国一再宣布将继续完善保护知识产权立法、执法的体系和制度, 严厉打击侵权行为。

   

1992年5月19日, 美国驻华大使在由中国国家科委和美国AT&T联合举办的中美知识产权管理研讨会上, 曾经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 他说:“中国正在采取积极的措施, 来实施知识产权的保护”,“我很欣赏中国至今所作出的努力,我也很乐观的相信, 中国通过它的改革, 包括确实保护知识产权, 一个科技复兴将在中国成为现实。”1994年8月29日, 美国商务部长布朗在美中商务会谈时也赞赏中国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所做的努力, 尤其在立法保护知识产权方面所取得的成绩。但是, 在中国知识产权保护加快完善的情况下, 美国对中国施加的压力却不断升级甚至中断谈判, 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也是很不公正的。

 

三.  美国启用301条款进行调查和裁决对中国无法律效果

   

这里要提及美国的“特别301”贸易法条款, 现行条款是经过1988年综合贸易与竞争法修改和补充后的条文。它把实施301条款的权力直接授予美国贸易代表。“特别301条款”是专门针对知识产权保护问题的。美国认为它的书籍、音像资料、计算机软件等知识产品被进口国大量仿制,为保护美国的版权、专利和商标而制订这一条款。每年4月30日前, 公布一份美国认为在保护美国知识产权方面做得不够国家的名单, 并宣布进行调查, 一旦调查结果被认为存在不利于美国的贸易做法, 美国代表可以采取其职权范围内的行动, 期间可以通过谈判来谋求解决, 一般为期半年的限期谈判如果不能满足美国的要求, 则美国对这些国家将征收进口的高额关税进行报复。

 

可见, 美国是以保护美国的贸易法和“消除外国政府的不公正的贸易做法为由”, 为美国出口产品的销售打开市场, 并限制不利于美国竞争的产品进口, 实际上“特别301”贸易法条款是美国政府开拓海外市场的一根大棒。我们注意到今年1月2日台湾《经济日报》在一篇社论中说:“近年来美国挟着‘ 特别301条款’为其利器, 向各贸易对手强烈要求有效维护美国公民的知识产权, 我们也曾在此压力下备尝艰辛。......美国悍然单方面对全体贸易对手示威。”这一评论这很有见地的。我要同时强调指出, “特别301”贸易法条款这美国单方面制订的国内法 , 而不是两国之间适用的双边贸易法, 美国以其国内法为依据, 对中国进行贸易制裁, 这是中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绝对不能接受的, 中国绝不会接受美国单方面的国内法所约束,因而美国启用301条款的裁决对中国是无法律效果的。

 

四.  美国宣布准备对中国贸易制裁的真实意图

   

美国这次宣布依据美国的“特别301”贸易法条款准备对中国实行贸易报复, 并非仅仅是三年前的故伎重演。由于它和美国阻扰中国复关紧密相连, 人们对美国的真实意图也就一目了然了。我在前不久一次关于美国缘何阻扰中国在年内复关的谈话时所分析原因实际上也是美国对中国进行贸易报复的真实意图的分析。我谈到: 从经济上看, 它既是基于超级大国的美国凭借经济上的优势地位想利用中国迫切要求复关的强烈愿望来最大限度地捞取有利于美国的实惠; 同时也是为了适应美国某些利益集团贸易保护的需要来限制中国一些产品打进美国市场。其次, 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当美国受到来自国内和国际政治因素的干扰时, 往往离开了务实的贸易政策, 从而出现了政策上的一度转向和贸易关系的曲折发展。第三是, 从深层次上来考察, 还出于维护美国经济霸权的全球战略考虑, 两极体制解体后美国图谋遏制中国快速发展的势头并企图按美国设计的模式来制约中国经济发展和道路有增无减。在这种情况下复关和知识产权问题实际上成为美国手中的一张通过经济贸易谈判来满足它的需要。

 

这里特别要提到三年前在中国知识产权保护方面远未达到今天的改进程度, 美国没有实施贸易制裁, 而三年后的今天, 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已大有改进, 并正在加大力度的时候, 中国在行将夸进世界贸易组织的大门时, 美国却挥舞贸易制裁的大棒, 其真实用心, 岂非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么? 历史的经验一再表明, 美国动用贸易制裁的作法来限制中国经济和贸易的发展是根本行不通的, 至于美国企图通过贸易高压来达到政治上目的也是一厢情愿的事。

 

五.  中美争议应求同存异, 互惠互利; 中美贸易战, 报复反报复, 两败俱伤

  

在历史上, 美国的贸易报复措施要对它自身不带来消极影响, 是不可能的。一旦付诸实施, 当然会造成中国的巨大损失, 但是由于我方的报复清单同时实施, 首先直接受到影响的是, 我方七项反报复措施实施前的受惠单位, 包括产于美国的各种游戏机、游戏卡、录音带、激光唱盘、烟、酒、化装品; 电影片、电视片及其录像、激光视盘; 美国的化学、药品制品商; 大型汽车公司及其他美国公司在华的投资; 美国音像制品协会和公司、国际只是产权联盟、商业软件联盟等。

 

三年前的1月16日, 美国贸易代表在宣布中美两国政府签署了《中国政府与美国政府关于保护知识产权的谅解备忘录》后说: “该项协议可以为一些感兴趣向中国销售高增值产品的美国公司创造重要的机会, 主要的受益对象将包括药品、娱乐品、计算机和农用化工业, 该项协议将保护这些工业的知识产权, 刺激向中国的新得出口并且给国内带来额外利润。”想来美国方面对美国驻华使馆在1992年1月23日散发的这一文件是不至于健忘的。   

 

中美报复和反报复的贸易战如果实施, 将直接冲击发展着的美中贸易。它不仅是美国的28亿美元清单和中国相当价值清单带来的直接影响, 人们清楚地记得美国著名的信息技术大公司IBM于1994年10月初在北京举行了一个大型的现代信息技术论坛, 从总裁到地区经理几乎倾巢出动, 雄心勃勃地要向中国市场挺进, 而AT&T, 康帕克等大公司也不示弱, 纷纷着手在中国投资, 然而美国的贸易战无疑为美国向中国开拓方兴未艾极具魅力的知识产品市场泼了一盆透心刺骨的凉水。

 

美国今年1月1日的《纽约时报》也承认: “(制裁措施)也可能会给美国消费者带来损失。如果这些制裁措施在2月4日生效的话, 那么从中国制造的家庭电子产品到玩具和衣服等项目的价格将上升。”一些已经进入中国的企业甚至认为“不是制裁中国, 而是反倒过来很可能是制裁美国本身了。”至于从长远看在中国这个具有巨大吸引力的广阔市场上, 将削弱美国的竞争力, 这将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一个超级大国缺乏一个足以领导美国走在21世纪前列的超级政治家, 这是可悲的。中美两国贸易争议, 应该本着双方增加信任、相互尊重, 减少麻烦、求同存异、互惠互利、发展合作、不告对抗的精神, 这样两国贸易关系就会得到顺利发展。如果双方展开贸易战, 报复反报复, 则会两败俱伤。人们有理由期望希望将于今年1月18-20日重开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红，美国的有识之士在知识产权这个关系美中贸易发展前途的重大问题上, 做出符合美中两国长远利益的明智选择，以推进中美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

                                         

黄安年  1995年1月12日

 

[2002年7月16日说明：应福建人民广播电台电话录音采访时的讲话书面稿，1995年1月12日20：30-21：00播发，现按当时播发的原稿发布。黄安年

《学术交流网》（www.annian.net）/美国问题研究/2002年7月17日网上首发]

 

学术交流网（www.annian.net）/美国问题研究/2002年8月19日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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