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我在公交车站等车。路旁的人流中有一个人向我打了声招呼，并将自行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定睛一看，啊，原来是洋洋。虽然在同一个城市，我们并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变了！差点没认出来。”

 

“变得又老又憔悴。”

 

洋洋以她特有的言语回应着我，感觉没有变化的是她的声音，她的语气语调。她的话非常精准地打中了我的感觉。可是，我不会这样说话的，也的确没有这样的意思。

 

“哪里！变成知识渊博的教授了。”

 

现在的女性真的很不容易，特别是在高等学校。她们要出得厅堂，又要下得厨房；读书要读到博士、博士后，职称要评到教授、博导；学习在国内还不行，还得到国外深造；著作要争取拿到省部级以上的奖励；论文发表在CSSCI上还不行，要发到在外文学术期刊上，要被EI、SCI、SSCI、AHCI收录才算本事。她们还要承担生儿育女的方方面面的责任与压力、痛苦与欢乐。一句话，中文权威期刊还不算高，还得爬到外文权威期刊上去才算高。理工科的还要眼里盯《Nature》、《Science》，梦中的诺贝尔迷人得勾魂摄魄，一旦美梦破碎，恨不得用锤子去砸人。在家庭中，平时要看得住先生，关键时刻还得能斗得过小三。

 

直感到学术界每天都像处在竞争激烈的赛场上，直叹息人类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浩瀚宇宙，唯一的有人类星球上整天被弄得紧张兮兮的。一场观看上海世界博览会的饕餮盛宴，你不排队，你不文明，你老老实实排上几个小时，累得不成人样，有人会站出来夸奖你优雅！“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唉！“自古成人不自在，自在到老不成人”。

 

不折腾一下学者，算是各级管理者们没有水平；不完成几个高难动作，算是各路学者们没有出息。反正，像耍猴一样，如不顺着杆子爬，主人对你就没有好脸色。做得好的，听话的，主人自然会有让你喜出望外的奖励。你就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也可以把你扶到院系书记的位上。你就是抄袭剽窃的教授，也可以让你副处长、处长、副校长一路过关斩将，还可以风风光光与中央首长合影留念呢。彼此都是革命同志嘛。到时候，你就是亿万富翁，组织上也照样给你发住房补贴！灾难降临，如地震泥石流躲也躲不过；好运来了，像摸彩票中大奖挡都挡不住！

 

没聊一回，车就来了，我放弃了一班车，就为了再多聊两句。我和洋洋认识很久了，彼此都很熟悉，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我说重了，洋洋也能扛得起，我们可以随便聊，不用束手束脚。“哪一天，写篇拙作，请您指教。”这是洋洋的客气话，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先笑了起来。谁不知道谁，我才不把它当真呢。

 

道理很简单，我们对文章的要求常常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篇幅又很大。一个人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如投到所谓的权威期刊上去了。现在的学者大多被评价指标牵着鼻子走，总是希望用最经济的力量达到完成最大的工作量。像爱因斯坦所说，找一块最薄的木板，在上面多钻几个孔子。现在的制度下，善于钻孔子的就是竞赛的优胜者，大学里面，出现60岁上下的副教授，30岁上下的正教授毫不奇怪，真是教授路上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啊。

 

仔细想一想，什么路上不是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呢。年纪轻轻的高官，老气横秋的基层干部，官员路上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少年得意的商贾巨富，老大不小的家徒四壁，财富路上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可是，黄泉路上不也是一样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吗。有人被组织提拔重用了，见个同班同学像领导见群众，竟在某一场酒后撒手西归了。有人出国留洋了，镀金了，博士了，海归了，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矛盾与冲突，就跳楼了，落叶归根了！盘点一下那些英年早逝的逝者，人生的凄风苦雨，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很多熟悉的人陌生了，很多陌生的人进入了我们熟悉的人生套路。

 

世界很大，个人很渺小，何必非要放大个人的痛苦呢。在万恶的旧社会里，有多少天灾人祸，老百姓曾经过着背井离乡的生活，他们坚定地认为好死不如赖活，不都含辛茹苦艰难地活下来了吗。置之死地而后生，艰难的环境可以磨砺出人性的光辉。生活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与其发牢骚，还不如下番功夫重写《离骚》呢。

 

“你对大众心理把握得很准确。”洋洋像是做总结发言。马路边毕竟不是聊天的地方，人人都为生活所累，形色匆匆。不一会儿，她就骑着有点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从背影中你根本看不出她就是博士，是70后的正教授，一位经历过欧风美雨的美女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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