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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秋天,第四届国际流变学会议在美国美国罗得岛州的首府普罗维登斯( Providence, Rhode Island)举办。在会议的晚宴后,流变学创始人之一、时任美国布鲁克林理工学院(Polytechnic Institute of Brooklyn)客座教授的Marcus Reiner作了一个简短的讲演。讲演的内容,以“The Deborah Number”为题发表在1964年第17卷的“Physics Today”上。这种晚宴后的讲话,和介绍自己研究结果的学术报告不同,无须太严谨,重要的是寓启发性于轻松活泼的语言之中。Reiner讲演的精彩之处,在于引用了《圣经》“士师记”第五章第五节“底波拉之歌”(The Song of Deborah)中的一句话:
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
The mountains flowed before the Lord
Reiner借用这句话形象地阐述了流变学的一个重要观点:材料的力学行为取决材料的时间尺度与观测时间的相对长短。这句话包含了两个要点,第一、群山在流动,既然万物皆流,山也不例外。第二、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而不在人面前流动。何故?因为山的时间尺度很长,而人的观察时间很短,纵然“浪花淘尽英雄”,也是“青山依旧在”。把观察者换成“昔在、今在、永在”的上帝,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由此,Reiner把材料的松弛时间与观察时间的比率定义为“Deborah数”,材料的固体和流体行为的差异可以用Deborah数来表征。从此Deborah数成了流变学中一个重要的无量纲数。我们也从这命名中联想到“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的诗句,获得了美感。
不过,如果我们查看中文圣经,却找不到这一句。中文圣经──以最广为采用的“和合本”为例──写的是“山见耶和华的面就震动”。英文圣经版本,例如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新国际本圣经)和New American Standard Bible(新美国标准圣经),写的也都是“quaked”(震动)。而早年享有权威译作之称的The King James Version (英王詹姆斯钦订本),写的则是“The mountains melted from before the Lord”(群山从上帝面前熔化)。
看来,底波拉这位圣经里的女先知究竟说了句什么,这是个问题。虽然,这行美丽的诗句只是用来作个比喻,并不影响流变学本身的观点和发展, 但它毕竟被许多流变学的重要著作的序言或绪论所引用,也是大学教师们在课堂上津津乐道的。如果“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竟是一句“杜诗”(杜撰的诗,钱钟书先生曾戏称为“杜诗”),Reiner的著名报告恐怕就不那么“给力”了。
最近,流变学简j报(Rheology Bulletin,2011, Vol.80,p.12)上刊登了Denn教授一篇题为“究竟底波拉说了什么?”(Just what did Deborah say?)的短文,追溯到希伯来文的圣经古本,发现原文由四个单词组成,其中最后一个词是YHVH,即英文里的Johovah(中译“耶和华”),是上帝的名字。第一个词是群山,没有疑义。第三个词是“在……面前”(before the face of),也没什么问题。剩下的第二个词,发音“nazlu”,虽是多义词,但其主要意思,的确是“流动”。所以,我们终于可以放心,Reiner的引用和希伯来文圣经在字面上是一致的。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Denn在文章中提到的,就是这诗句在“底波拉之歌”里的原意是什么?这要和上文联系起来看。其上文,即“士师记”第五章第四节是这样的:“耶和华啊, 你从西珥出来,由以东地行走。那时地震天漏,云也落雨(O Lord, when you went out from Seir,when you marched from the land of Edom, the earth shook,the heavens poured,the clouds poured down water)。”看来,比较顺理成章的解释是,底波拉女士看到了由于暴雨引起的山洪或泥流,仿佛群山在奔流,而在这宏伟的自然景观的背后,她看到了上帝的作为,所以唱出了“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这样的诗句。诗句作为文字符号的组合是诗人思想的载体,但它同时能够被开拓,能够承载超越诗人本意的新的思想。现代流变学者根据自己对于自然规律的认识,把底波拉的诗句引申到时间尺度与材料力学行为的关系,便是一种开拓。
与底波拉之歌同样被流变学者们广为引用的,还有古希腊思想家叫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公元前540-475年)所说的“panta rhei”(万物皆流)。无独有偶,与赫拉克利特同一个时代,在另一个文明发源地中国,有一个思想家叫孔丘(公元前551-479年)的,也有一句类似的名言。孔子的专业是在人文领域,精研诗书礼乐,大概并不搞科研,写SCI,但在Tanner和Walters合著的有关流变学的历史的书(“Rheology::A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中,引用了他的一句话:“The master stood by a river and said 'Everything flows like this, without ceasing, day and night”,无疑这是译自论语子罕篇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字面上“逝者”并无特指,自可包罗万象。国人多解释为“时间”,其实意思也相同,因为人类对时间流逝的概念,源自周围万物之运动和变化。
Source:
魏东平http://bbs.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06819&do=blog&id=225402Source: J. Rheol. (1991) 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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