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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80年来与医院和医生打交道的体会
我今年过生日就整78岁,按虚龄已经79了,明年就虚龄80,这辈子我自己和家里人得过各种各样的病,就没有断过上医院,算是些故事,做点总结,也许对医院管理,对医生,对求医者,都会有点可以参考之处,等到一个世纪再给出,第一我不知道活得到不,就算像我妈那样,103了,可是拿不住笔,痴呆了,这一个世纪的日子就无法总结了。
下面就开始说故事。
一. 医院的档案管理
我出生在北平协和医院,知道这个是在70岁(2004年)的时候,协和医院找到我的电话,要我去做体检配合他们对母亲身体状况对子女身体状况的影响(联合国给的项目),说明我母亲分娩前后的资料他们也保存了。我真是佩服老协和的医档管理。
我在北大一院骨科做手术,因为病情少见,给我做的手术方案和后果很好,他把我的病历都收进他的电脑,我的片子从来不让拿回,成了他的学术总结的案例,他也确实用我的病案向国内外专家做过报告,得到赞许,至于最后我的病案是否进入医院的档案,我不清楚。
病历管理是医学总结的重要资料来源,应该想老协和学习。
二. 医学是个不断前进的科学
我小时候(3岁吧),不慎得了阿米巴痢疾,那时就有矽碳银,后来年年犯时,妈就给我吃烤糊的馒头片,说糊嘎巴可以吸附肠子里的脏东西,哪有现在抗生素,我这个病折腾我直到18岁。
可是对抗生素的副作用又是很久才清楚的。我妹妹在2岁多,1949年年初吧,得了伤寒,三周后肠穿孔,血流了满肚子,在上海广慈医院,大夫说没治了,我妈跪在地上求大夫,大夫给妹妹做了手术,三天后妹妹哭闹,把伤口挣断了,再做手术,大夫就用上了链霉素,那时是新药,救命啊!没有想到,链霉素的副作用是损伤听神经,最后我妹妹听力严重受损,今天我妹妹是三级听力残疾,成了残疾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聋。
我89年到解放军304医院找专家看我的股骨头坏死,答复说,没治,你疼到死吧!(原话)既然没治,我又返回大亚湾工地,忍着剧痛工作。1992年回到北京,93年去北大,大夫告诉我可以做人工关节置换,94年我接受了手术,看,医术就是在前进,而304医院也早开始从事大量的手术,人工关节术已经算作中等手术了。
2001年,我的人工关节在术后七年,钢板后积满了脓液,按照以往,腿部切开后,要躺在病床上几个月,伤口开放着,不断地滴注抗生素,以确保细菌被消除,够受罪的,大夫建议让我从国外弄到庆大霉素缓释项链,绕放在安放关节的部位,暂时把伤口缝合,回家养伤,3到6个月后再来重做置换手术,因为这样的需求在国内太少,他帮我找外商,外商说量少进口税太高,最后是我托亲人在德国买到,偷税拿进,价钱不太高。国外的很多医术和药品国内还有距离。
1994年我接受骨科手术,还没有在下手术台后背三天镇痛包的说法,疼了按一按,再输点麻药,那时后三天伤口疼就吃镇痛药,特别是杜冷丁,不少病人因此患上毒瘾,可是在2001年再做手术时,就不用服药了,手术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从以上例子看,各种各样的病,会随着时间找到治疗的办法,现在一些疑难杂症也不是都能解决,病人应该理解这点。
医学是不断面对新问题,新病种的科学,是随着人类历史发展而不断前进的科学,譬如病菌的变异,变得更顽强,于是就要研发出新的治疗方案,社会上又出了新的流行病,像艾滋病,经济的发展,引发环境的污染,又有铅,镉等有害物质对人特别是对孩子的祸害,如此等等,不仅医生面对新问题,社会和政府各部门都必须行动起来,不断预防和杜绝引发疾病的爆发。
三. 差劲的服务让我心疼,引发不良后果
我因为69,70年工作中介说放射性剂量大多,身体中的钙质被破坏,1974年(文革期间)开始感到大腿难于劈开,有疼痛的感觉,于是去了北大一院(我们的定点医院),一位年轻医生接诊,他让我照了X片,看完片子,让我上床,我没有脱裤子就躺到了床上,他冷冷地说,把裤子脱了,我第一次做这种检查,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紧张,一把拉,连内裤一期拽了下来,他立刻极反感地说:谁让你全脱了,我真是无地自容,他动了动我的腿,淡淡地说:“没病”,我感到十分难堪。40岁之前,我几乎不看病,这回去了医院,还感到是我庸人自扰,我离开了医院,以后腿疼的越来越厉害,我一直没有再去看病,怕医生说我没事找事,直到忍无可忍,1988年在巴黎工作时,是队长看我迈步都困难,让他的秘书(法语翻译)陪我去看病,我才知道了“股关节病”这个名词。如果早期治疗,也许我不会发展成那么严重的骨坏死,照大夫说,国内少有。
1979年秋冬我母亲肚子疼得不行,有时疼的蹲在地上起不来。我请假陪我母亲到协和医院(我们家属于协和地段)就诊,说要作个肠镜,我陪着她进了照片工作室,两个年轻的操作员对着眼前的屏幕,互相讨论:这是盲肠,这是-----,最后结论是:没事。我带母亲回了家,之后母亲又疼得不行了,弟妹把她送到了协和急诊,观察了连天,给了点药,又让回了家,80年初,母亲实在熬不住了,妹妹就求楼下在协和工作的邻居介绍给了消化外科主任,住进了病房,据说,再次照片子时,主任亲自去X光室,对着操作员说,看,那么大的瘤子,还看不出来?结论:结肠癌中期,血色素低到4000以下,主任对我谈手术时,对我讲有风险,因为血色素太低,不死在手术台上也可能死在病床上。
1982年11月,父亲从成都西安开完翻译家协会理事会回家,感冒了,气喘吁吁,站在屋子中加常常捂着胸口,我决定带我父亲去看病,我推着车,把父亲送到协和干部诊室(我父亲是二级研究员),接诊的一位女大夫,很冷淡地接待了他,让他去做心电图,结果出来后,她看了看,就说了一句话,没事。我就带着父亲回家了。三天后,我在上班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爸爸死了,快回家,我疯一样地赶回家,人已经躺在了协和的存尸间:心机梗塞。他那天吃完午饭,母亲午休,他就坐在沙发里断了气。我心里这个难受,我始终觉得内疚,如果我能对大夫说,要求父亲住院检查,如果大夫能更仔细地询问一下病情,如果,如果----,一切都晚了。那个年代,受过整的知识分子,在哪儿都不理直气壮。回想我母亲因为是所谓的臭老九的老婆,被要求挖地道,不慎踩空,仰天倒进沟里,右大腿骨齐齐折断,晚上腿全肿了,平放放在小桌上,父亲却不知道要求街道送她去医院,就在屋子里打转,直到三妹夫到家探望,大晚上的急急送她去医院。可怜呐,那个年代。
可是革命啊,谁提医患关系了?
四. 我感受到的良好服务
应该说,改革开放之后,大家,包括医生都开始忙业务了,国际交流多了,新技术引进多了,中国的医疗水平和服务态度确实有了很大提高,我们是受到益处的。
1994年初,我接受第一次骨科手术时,女儿要上班,丈夫早逝的我没有人照顾我,那时还没有护工一说,护士长就安排了一些下了白班的护士,睡在我旁边,照顾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候,我每天给付8元钱作为酬谢。
2000年6月,我接受胆囊切除手术,又是护士长安排一位整理被服的护理员抽空照顾我,我全麻醒过来的第二天晚上,大夫让我咳痰,我站在地上,大夫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我,那位护理员抓住我的手,我努力咳痰,伤口的剧痛让我大汗淋漓,但是终于完成了这项要求。我在大夫和护理员的照顾下,恢复良好,一周后出院了。
2010年我因为肿物接受左侧扁桃体切除手术。那是5月份体检时发现的,接着就到医院检查,海军总医院离我们家近,方便孩子来探望,又是耳鼻喉专科医院,我下午去挂的门诊,不收费,没有想到接诊的是科主任,他立刻给我安排住院时间,我问他要准备多少钱,他向护士长打听,听说要8千多,他表示惊讶:一个扁桃体手术要那么多钱,经过确认,他也无奈。住院后,是他给我做手术,要全麻。我想起我外孙5岁时做这种手术,是局麻,心想,全麻会伤脑子,我要求局麻,他耐心地对我说,你年纪大了(75岁了么!),还是要全麻,手术时,嘴要长得很大,好配合,保险。我接受了。手术很成功。
我的左髋做修复术时,大夫不仅帮我找外商商量购置庆大霉素缓释项链,在再植入新的人工关节前,他又帮我和外商讨价还加,因为按国产关节价格报销,但是国产的清洁度就是不能保证。他给我做了三次手术,左,右两个关节。我不但没有给过任何红包,他还对我说,你的后半辈子我包了,尽管这是玩笑话,但是他对我是真心的。这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骨科大夫。
60岁以后,我得了心血管病。2010年,我突然血压不稳,吃以前的药不管用,还忽高忽低,我去旁边的304医院心血管科看病,大夫很认真,建议我住院调理。住院后,大夫一方面给我输液,疏通血管,一面给我个换药,观察血压变化状况,十天以后基本正常,就出院了,我按大夫给的新药,用了相当时间,等一切都稳定后后,我与恢复了以前使用的药:拜新同,至今。
我母亲从93岁以后,老年痴呆伴随的精神症状越来越严重,2005年2月,我决定带我母亲去安定医院,三妹开车,下车后,我们用医院的轮椅推母亲就诊,接诊的大夫真叫一个耐心,在做完心电图和脑部检查后,心脏没有问题,是脑部微血管堵塞,已经接近中午,大夫就听母亲对他絮叨,诉说他对家里某人的不满(胡说),之后,他写下诊断书:老年痴呆症,让我们去拿药,这时已经过了中午。我们每月去取药,母亲开始慢慢安静,直到去年,妹妹根据情况给她停药,她不但仍然很安静(个别时间也有夜里不好好睡觉的),而且腿变得的比以前有劲了。
因为母亲在93岁时,起夜时滑倒,左腿股骨粉碎性骨折,从此不能行走,看病都是急诊,我们发现就是就是附近解放军陆军总医院接待病人特别耐心,每次救护车一到,就有护士出来接诊,不像协和医院,没有人过问。今年3月20日,我到家后,就听妹妹说,母亲夜里水泻四次,头一天就拉稀,我决定还是快去医院,如果电解质紊乱,可以补点液,有炎症,可以消炎。到医院,护士大夫立刻上来照顾,两年没去医院了,大前年重感冒急诊,胸部有积液,没有消尽,去冬一直咳嗽,痰特别多,想顺便好好检查一下。大夫立即安排各种检查,抽血,输液。大夫很谨慎,对我们说:这么大的年纪,就不是这种情况,第二天还可能不在了,所以,我们还是开病危通知,谨慎处理,补液中还是加些头孢,我表示支持,本来就有些炎症。护士输液,骨瘦如柴的胳膊和极薄的血管,很不好扎,特别是取动脉血,疼得我母亲哇哇叫,护士很耐心。输液两天,母亲又恢复了。
五. 病人要学习懂得道理,特别是有科学知识的人
因为我曾经碰过的钉子,加上我搞理工的惯性思维,我变的开始自己学习理解一些医学知识。这对和大夫配合很重要。
1972年,我的外婆因为大便失禁,身体越来越虚,决定彻底投靠我妈,我听了我外婆对她问题的描述,我就开始翻开文革中仅有的一本农村医疗手册,我寻找肠道系统,第一次接触到癌症这种病的概念,我在书中查到了一种病“直肠癌”,我立即决定带我外婆去看病,我把瘦小的外婆放进孩子坐的竹推车里,推到了协和医院,挂了内科,大夫上来又量血压,又侧温度,我急得对大夫说,你看看她下面,是不是堵住了,大夫一摸,立刻让我去外科,大夫用手指往里一伸,说:全堵住了,手指都进不去了,立刻住院手术。我送外婆回家,告诉妈,妈哭了,说,我带她多次去人民医院,怎么都说是痔疮呢? 我妈立即联系外婆的孙子,住进医院,开刀,已经晚了,肚子里的场子上全是肿块,只好做了个人工肛门,缝住刀口,回家熬日子吧!
有了这个经验,我对我母的结肠癌,,就要求尽快动手术,别人的射门保守疗法,我一概置之脑后,尽管大夫对我说的严重,我坚决地对大夫说:动手术,尽早,血色素低,术前术后多输血,我们不怕花钱,出什么问题我们都认了。幸运的是,癌细胞是线性瘤,毒性最低。,加上手术成功,我母亲活到今天。
我接受骨科手术,大夫和我解释起来特别方便,他说,和你很容易沟通,我说是啊,我是学理工的,懂道理。几次手术,女儿没到,我自己走出病房,躺倒推车上,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我的泰然和安静让大夫也很坦然,出了什么意外,我承受着,动完手术,我按照大夫的吩咐,锻炼肌肉,别人都说我恢复得好,谁也想不到我的腿里满是钢钉钢板。比起我退休前那么艰难地行走,人们都说我年轻了,其实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一个人的精神很重要。我能承受住40年丧父丧女的痛苦,也就能坦然对待各种的病痛,理解别人,配合别人,换来的是一次次的重生。
从这以低昂来讲,国家就有必要大规模地普及基本的医学常识,这是改善医患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
六. 人性化的接诊方式
现在的国内医院,不论是社区还是三级甲等,医生看病的诊室都是门户大开,看病时,大夫身边往往围着许多人,一个病人向大夫的诉说,没有隐私可言,也许除了心理疾病,还有就是解放军的门诊,病人在外面等候,由电脑叫号,轮到谁,谁从护士台拿本入内,还有就是我在中美博爱眼科中心,尽管不是电脑叫号,但是,大夫看病都关着门,其他病人在门外候诊,大夫细心听取病人诉说,接诊完一个再开门叫下一个,大夫安心耐心,病人放心。可是其他所有公立医院,诊室如同市场,人出人进,乱乱哄哄。设想,如果,诊疗室一对一,大夫不会对别人说我外甥女走路像鸭子,因为也没人听他说。为什么同样是老百姓,进了304医院和博爱眼科就能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呢?所以不是病人不懂规矩,而是管理问题,你不管,人就没有规矩可遵守。没有一定的诊疗秩序和人性化的接诊,医生在那样乱轰轰的条件下能细细看病吗?能够温馨地对话吗?
我有睡眠不好的问题,到304医院心身健康科看病,一个人对着大夫,大夫说我有抑郁症,我对他叙说了我早年的不幸,她耐心地听讲,一个人对一个人么!设想周围人堆人,我会说吗?大夫会对症开药吗?
打个比方说,如果哈医的就诊条件温馨,一对一,关起门来,爷爷带着孩子进屋,大夫看着孩子走路困难,耐心地询问,耐心地解释,像个母亲,也许不会发生惨剧。而后,他们出门,诊室在此关闭,他怎么可能冲进去挥刀乱砍呢?再说,一对一的诊室,也不该有那么些大夫在里面,我想,就和所有我接触的大医院的真是一样,人进人出,本身就杂,就容易出事。
也就是说,医院的管理要好好改进,而不是简单设防。
对不起,文章太长,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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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3 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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