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的中午，要提前往家里运送些不用的东西，因此我这次行李很重也鼓鼓囊囊的，乘务员问我你这是搬家呀，我说你还没说错，我真的是在搬家。母亲告诉我要买些红色的衣服，因为遵照故乡的习俗，逢九整除的岁数都要穿红，而我过了年虚岁三九。我开玩笑，干脆买身亮红色的皮装好了，然后留个长发飘飘或者扎个长点的马尾辫子，染成枣红色，像草原上一匹红色的骏马...

   可能我人品比较好遇到了恰好退票，因此前天晚上买票居然还买到了座位，而车上的人们却抱怨一周前都没有买到。车上拥挤不堪，用钱钟书爷爷的话来说，那是沙丁鱼罐头，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拥挤，甚至从北京站回家于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并不痛苦的事情，因为当年从内蒙到上海也曾无座的情况下活着到达学校。一节节的沙丁鱼罐头，里面是拥挤的沙丁鱼，春运期间的铁路简直就是一个沙丁鱼罐头运货调度网络，而我是一条沙丁鱼，要回家去。年轻的小伙子，就是跟我一样大的，往往会挤上车站定以后说一句脏话，即便他最温和很君子。设想，统计一下人们说脏话的频率，我想春运期间的频率一定最高，或许那不仅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人类迁移活动，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最密集的脏话峰会。

   每每有人过往，便会惊动一帮人调度挪腾，试图空出一个间隙来让过路人放脚，那感觉像是拥挤的一群鸭子摇摇摆摆地晃动着。偶尔的壮实蒙汉小伙儿会嫌麻烦，半故意半真心地耍流氓似地说：不如我抱你过去吧，别挤了。那过路的小女生们便羞红了脸，弱弱的声音被淹没，娇小的身躯显得无助，因此显得慌乱害羞窘迫，情急之下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像是马上就要哭了的样子，宛若一只焦急无助的羔羊。当然也有女生会哈哈大笑，径直挤了过去，像是女中豪杰一样。当有人试图卖盒饭的时候，众人们便忿忿起来，骂娘的骂国家的骂日本人的骂地方政府的等等简短的脏话便沸腾起来，于是卖盒饭的也就不再光临。

   什么是幸福呢？就是在这样拥挤的列车上能有一个座位。平时老看到有人炫富什么的，据砖家分析这是一种病。其实不管如何炫，无非是基于一个事实：他有而你没有，这种有通常是个好东西。让炫耀的人感到爽，此外还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别人确确实实因没有而不爽，而你有因此很爽，并且不爽的人相信你很爽。这种不爽与爽之间的落差越大，因炫耀带来的感觉越强烈满足。比如什么网上有女孩子炫耀驴包，基于的事实就是驴包是个好东西，她有其他人没有，而且拥有的感觉很爽，并且无聊的网民会相信那真的是她。如果这么理论的话，我觉得世界上由炫耀能够带来的快感肯定不是开私人飞机或者住盘古大观空中四合院，因为开私人飞机或者住盘古大观空中四合院或许很爽，但是没开和没住的不爽却并不明显，因此爽与不爽之间的落差并不大，因此此类网上的炫耀其实是很失败的，满足感并不强烈。真正的炫耀和真正的因炫耀而带来的满足感是什么呢？那就是在这么拥挤的车厢里，我一人独占六个座位，穿着蒙古马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专门体验这种别人没座而我独占六个的蒙古王爷式的尊贵奢华之享受。嘿嘿，这个建议怎么样啊，比网上的炫耀更有满足优越感吧？

    乘车的幸福之处在于有个座位，不幸之处在于边上没有小女生聊天，因此时间会很慢很慢。我把自己的行包贡献出来，让给其他的小伙儿坐着，让春运列车上的站着的人们有个坐的，胜造七级浮屠。邻座的是几个中年男子，略微小家子气地叮嘱小心鸡蛋呀注意小偷呀抱怨没有买到卧铺呀之类的，于是我也没了聊天的兴致。无聊之中，我盯着对面的一个男子并不俊俏的脸庞，把他的鼻子想象是一座山岭，鼻翼平缓处是两个缓坡，然后猛张飞站在上嘴唇大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赵子龙骑马在他的鼻翼上奔驰厮杀，敌人吓退了，逃到他的额头上的防御休息，他额头的皱纹便是防线。

   看着窗外巨大的岩层，火车在隧道里穿越，远处的山是鸡鸣山，寺是鸡鸣寺，据说是杨家兵将抗战留下的故事。华北平原，冬天的原野，基本上是灰色一片，偶尔有些大风车在缓缓地转着，偶尔也有巨大的烟囱矗立着，就像故乡一样。车上的人们依然拥挤不堪，但是大家却都满怀着喜悦，一路上开着玩笑，望穿秋水，痛苦而乐观。

   痛苦而乐观，这便是中国人。G兄曾说，看到集通线上脸色灰暗的人们，感觉就很不爽。我知道他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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