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亚洲经济》报道称，韩国的英语学习风潮越刮越猛。即使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家长仍然将家庭支出的17%用于子女教育，和中国家长一样，煞费苦心为孩子选择培训班和外教。

但是，由于韩语和英语的广泛差异，多数人很难分清楚如/b/和/v/等发音的差异。在家长之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东亚人的舌头底部的舌系带偏短，限制了舌头的长度和灵活性。如果进行“舌系带切除手术”，会使舌头活动自如，而能说出纯正的英语。

给6岁以下的少儿做手术，切割部分舌系带，只为提高一点语言成绩，这听起来非常疯狂。但是在韩国的“狎鸥亭洞”的时尚购物区却有几十家耳鼻喉科的诊所以此为生。婴幼儿做手术时甚至需要全身麻醉。挨上一刀，只为能在起跑线上抢跑一点！

这样做的效果如何？根据统计，韩国的英语成绩在发达国家中位于下游。那么，同族但是封闭的朝鲜又如何呢？根据ETS官方的报告，两国的TOEFL平均分数都为83分（总分120），连听说读写的各项得分也几乎一模一样！

韩国和朝鲜的英语学习条件有天壤之别。与朝鲜相比，韩国经过几十年的市场经济发展，坐拥相当于朝鲜123倍的名义GDP。实际上，韩国用于英语学习的资金很可能就超过了朝鲜的整个GDP！花了大钱，甚至做了舌部的手术，却效果甚微，只能说明这个方法本身有问题。

综合若干专家的意见：这个舌头手术是白做了。首先，Kabak & Idsardi (2007)详细讨论了韩国人说英语时喜闻乐见的插音(epenthesis)问题。前面一期内容讲到过，所谓“插音”就是发出了本来不存在的音。这个问题在辅音簇里尤其明显。这两个研究者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

Are the epenthetic vowels inserted in production, or in perception?（插音究竟是发音的问题，还是听辨的问题？）

如果是发音的问题，那么音素级别的发音差异就足以解释插音现象，说不准真的跟舌头灵活度之类有什么牵扯不清的联系。这样的话，就要从发音角度继续深入研究了。说不定割舌头还真有点道理可讲。

但是，要发出一个语音组合，人首先要能够正确听辨这个语音组合。这个说法看来有点白痴：对于听力正常的两个人，播放同一段音轨，难道听起来会是不同的？

还真的是不同的！Dupoux等（1993）研究者针对法国人和可怜的日本人做了一项实验，在一个捏造的单词ebuzo里，将u的发音时长渐渐缩短，直到没有，变成ebzo。听者要分辨单词里“有”还是“没有”/u/的发音。

法国人一耳朵就听出了长短/u/的差异，没有/u/音的时候极少误报。而日本人的测试结果让人惊讶：不论/u/的发音时间多么短，他们都能听出这个音来。甚至在单词里完全不存在/u/的发音的时候，70%的日本人仍然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有这个发音！

虚构单词中u的长短与听辨能力的关系。（after Dupoux, 1993）

这个实验完美展现了言语听说的复杂性。要知道，ebuzo这个单词无论是在法语还是在日语中都不存在。那么问题出在哪里？Dupoux解释说，正是母语规则影响了被试的听觉，造成了听辨幻觉。法国人的音位组合系统中允许连续辅音出现，/b/之后的/z/听起来像是正常发音组合。而日本人的语音组合和中文近似，大量CVCV（辅音-元音-辅音-元音）结构。绝大多数情况下，音位规则都禁止辅音相连。所以日本人非常不情愿在/b/之后听出来辅音/z/而不是元音/u/。

Dupoux提供这个例子生动说明：母语存在强大影响力，强大到了影响听辨的程度。听觉并不是简单的信号采集，同样涉及大脑中大量的高级别的处理。听声所得到的信息，跟言语系统的经验有关。日本人如愿以偿，最终集体产生了幻觉，听出来一个在原始语音信号里并不存在的元音。这个幻觉也解释了为什么日本人非常喜欢在辅音之间插入元音：不光是发音有问题，而是听的时候就听错了！

9个月大美国和荷兰儿童对单词类别的偏好倾向于本国语言。（after Jusczyk, 1993）

但是，母语偏好应该不是生来就有的。它是什么时间产生的呢？为此Jusczyk（1993）让一组美国宝宝和一组荷兰宝宝做了对比试验。给他们听了英语和荷兰语里的单词，并通过头动等数据观察他们的喜好。结果是：6个月的宝宝没有表现出对语言的偏好，而9个月的宝宝已经明显表现出对母语的偏好了！

最终，Kabak & Idsardi 综合几份文献并得到结论：

Korean syllable structure restrictions, rather than consonantal contact restrictions, result in the perception of epenthetic vowels.

听辨过程中的元音插音现象来自韩语中的音位结构限制，而非辅音接触的限制。

因此，母语的强大影响带来的听辨差异才是影响英语发音的决定因素。未发现严肃研究证实亚裔和英语国家人群发音的器质性差异。大家要爱护好自己的舌头！

Kabak, B., & Idsardi, W. J. (2007). Perceptual distortions in the adaptation of English consonant clusters: Syllable structure or consonantal contact constraints?. Language and Speech, 50(1), 23-52.

Jusczyk, P. W., Luce, P. A., & Charles-Luce, J. (1994). Infants' sensitivity to phonotactic patterns in the native language.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33(5), 630.

Dupoux, E., Kakehi, K., Hirose, Y., Pallier, C., & Mehler, J. (1999). Epenthetic vowels in Japanese: A perceptual illusion?.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human perception and performance, 25(6), 1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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