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其实武侠的外延，说起来是很广的。四大名著，基本上可以考证出四大流派来。如三国之金戈铁马逐鹿中原，水浒之江湖风云兄弟义气，西游之过关斩将神魔斗法，至于红楼，试试将柳湘莲与尤三姐那一段抽出来看看，那种英雄泪美人血的侠骨柔情，造化弄人的万般惆怅无奈，一般的写手，只能望其项背。再往前面后面推，蜀山剑侠传基本上算是西游这一路，虬髯客传归入三国这一派也还妥当。其余的考证我也就不多说了。虽然很多作品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大致还是能够归入某一类（或某两类）的吧？

这段臆测大于考证的推断，算是为下面这篇不太像武侠的文章开个路。

牧  野  之  战

扶  兰

一．妲  己

在牧野之战这个故事中，妲己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女主角。

关于妲己这个有名的妖女，历来都传说她是九尾狐狸精。

其实狐狸本是一种十分聪明漂亮的小动物，看起来干净、精致而机灵。

狐狸而兼九尾并且成精，足见世人对妲己的聪明与漂亮的评价之高（即使站在敌对的立场，也没将她编排成蝎子精之类的）。

言归正传，先来谈谈妲己的家世。

小说家言，妲己原为冀州侯苏护之女，姓苏名妲己。

《国语·晋语一》云：纣王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

说妲己姓“苏”，也不算没有来由。

不过“有苏”为“氏”而非“姓”。

妲己应是姓“妲”名“己”。

上古时期，许多古老的姓都从“女”旁，带着原始母系氏族的遗风，如“姬”、“姚”等。“妲”想来也是这种情形。

至于“己”，殷商时的贵族，用天干地支命名，乃是常见之事，如著名的商王武丁。历代商王除以天干命“日名”之外，另有私名，如纣王之日名为“辛”，私名为“受”。

这样看来，妲己应是出身于一个十分古老的贵族家庭。

因为所在氏族或方国的军事失败，美丽的贵族女子妲己被作为商王的胜利品送往殷都。

这样的婚姻，今人看来或许凄惨，在当时却并非罕见。所以妲己被送往殷都时的心情未必凄凉。

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三千年前的佳人妲己吧。

[ 旭日方升，殷都的城门大开，通往王宫的大道，已经洒扫干净。

将要入城的，是自新近战败的有苏氏迎来的商王的妃子妲己。

送婚的车驾终于出现，穿过弥漫未散的晨雾，驶向王宫。

重帘低垂，看不见新娘的容貌。  ]

且停，妲己究竟该是哪一种类型的美人呢？

环肥燕瘦，昭君的刚强、貂婵的狡黠与西施的病弱，各有千秋。

比较起来，我倾向于认为，一定要将她的美貌归类的话，多半应该归入到貂婵那一类。

至于妲己的性情与行事风格，先拿与她相配的纣王来剖析剖析吧。

司马迁说，纣王聪敏过人，智可拒谏；勇武过人，力挽九牛。四征东夷，想来军事才能也不含糊。

俨然一个翻版的楚霸王。

能让这样的纣王言听计从的妲己，首先她应该深得柔能克刚之真谛，外在言行，必定极尽婉娈之能事；其次她应该极有主见，才不至于在性格刚强的纣王面前湮没了自己。

还有，她应该生性活泼，不太受繁文缛节的约束，跟得上纣王花样翻新的游乐招式，甚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如杨贵妃之于唐玄宗。

在她之后被送往殷都的九侯女，就是因为“不喜淫”而被纣王杀掉连带灭了九侯。

注意别拿今人的习惯来理解“淫”这个词。

那个时代，不合乎礼仪的言行都有可能被归纳到这个字眼下，如靡靡之音是“淫声”，祭祠经典所载的正神之外的山鬼野神是“淫祠”。

九侯女想必与妲己很不相同，是个才貌双全、端庄娴淑的深闺小姐，恪守礼节，平时深受众人称赞，所以九侯才要将她献与上邦大国的商王。

这样的九侯女，遇上文王，夫唱妇随，定是一桩佳话。

但是遇上天性不喜循规蹈矩的纣王……

唉，九侯到底是怎么想的？送礼也不知道投人所好。

有苏氏就比他聪明多了。

好，妲己的相貌性情已经设定，现在再回到入城的婚车中来看新娘吧。

[ 婚车的一角，重帘被悄悄地揭开了点儿，一双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锦缎般流光溢彩的眼睛凑近窗棂，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那是一双带点儿自然的妩媚又带点儿俏皮的野性的眼睛，像一头慧黠的小兽潜藏在阴影里打量着人群。 ]

写到这儿心中突然一怔。

为什么觉得妲己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也许下意识里还是将她与狐狸联在一起了吧。

不过仔细想来，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就是：有苏氏恐怕并不是一个很有地位的诸侯或方国。古籍中称“氏”而不称“侯”、“伯”（如九侯、西伯等），说明它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部族，尚未建制立国。

所以，生活在这样一个古风尚存、礼制未必周全的部族中的妲己，应当尚未泯灭她身体内那股子来自远古先民的难驯的野性。

也许正是这种野性，才使得她与勇武之气极为浓重的纣王相处得怡然自若。

下面继续。

[   这个时候，妲己还非常非常年轻。

殷都的华美与壮丽，令得妲己惊叹不已。

她直觉中想到，商王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华美而壮丽的人呢？

年轻的妲己，关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件事情吧？

她的目光越过车辕，投向远处的王宫。

王宫高耸的殿顶上，蹲伏的青铜兽蜿蜒盘旋的身躯在春阳中闪耀着冷森森的寒光。

而婚车前后，扈卫的武士手执的青铜矛戟和身披的铠甲在春阳中闪耀着同样冷森森的寒光。

妲己不无敬畏地仰望着那一颗颗高昂的兽头。

那本是一个青铜的时代。

但是最精致最壮观的青铜，只有在王宫中才见得到。

那样狞厉的美丽，令得妲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道路两旁掠过一张张敬畏而又好奇的面孔。

庶民和奴隶没有资格站在最前面。最接近婚车的，是中下级的贵族，还有众多来自四方小侯方国的使臣。

他们敬畏的不是有苏氏的女儿妲己，而是商王的妃子妲己。

妲己心中忽然生出深深的骄傲。

对于能够俯视众生的优越感的向往，也许与生俱来就潜藏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一刻妲己已经将自己溶入到这座华丽的都城中了。

从此不再回头。不再心心想望着她原本是一个古老得近于破落的部族的女儿。

她是拥有天下的商王的妃子。

在宫门外迎婚的，不是商王，而只是一名卿大夫。

妲己不免觉得失望，但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见过商王嫁妹嫁女的车队。无论路途怎样遥远，迎娶的都是侯伯本人。

至于商王，从来不会亲自迎娶任何一个来自属国的妃子。

这才是拥有天下的王应有的尊贵。

妲己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攀着车辕，不待侍儿搀扶，已经轻快地跳下了车。

两边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样不成体统……

他们有了一个行事随心所欲的爱出格的王，已经够头疼的了。

现在又来了这样一个妃子……

妲己就这样跳入了王宫。

也跳入了站在大殿的复道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婚车的商王的眼中。

对于商王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已见多了属国进贡或是战败者献来的各色美女，无论那些女子如何美貌，举止之间总也含着隐约的战战兢兢的瑟缩。

他却没有想到，从小小的有苏氏迎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活泼生动得就如一头小兽。

妲己对居高临下、灼灼逼人的注视有了反应，抬起头望向复道上的商王。

她“哦”了一声，因为惊异、甚至于暗自的欢喜而微微张着嘴怔在那儿。]

想一想，纣王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呢？

有记载说，纣王辛原是次子，但是长子微子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继承大位（有说微子腿有残疾的，有说微子为庶出的，后人一般信奉后一种解释，但也有学者认同前一种解释），而辛却聪明强健，才智与仪表都非常出众，于是成为了不二的王储人选。

那个时候，纣王还正当盛年。

妲己见到的，必定是一个能够让她一见倾心的英武男子。

没有这发自内心的倾慕，她如何能够让聪明过人的纣王对她产生深厚的感情从而“唯妲己之言是听”？

（按：后世有西施与吴王之事。十年相伴，西施没有像另一个越国进贡的美女郑旦那样早逝，是否因为，她并不像郑旦那样觉得伴在吴王身边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呢？）

我们再回到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