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泉与二胡曲《二泉映月》

天下泉水之多，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不胜数。而若能跻身于天下前三名，那必定是名泉中之名泉了。

无锡有一泉曰惠山泉，盖因出于无锡市西郊的惠山而得名；又称陆子泉，此名相传经唐代陆羽品题而得名。但这两个名字却因另一个更灿烂的名字而鲜为人知。那个更灿烂的名字便是“天下第二泉”。

天下第二泉为唐人所封。唐人以此泉水宜茶，因水质甘醇清冽，故将其列为天下第二。

惠山泉被天下人所知，得利于两个原因。第一是甘居于次。若当时惠山泉毫不自谦地称位于首，争个什么天下第一，恐怕早被众多的名泉湮没掉了。这话并不是没有根据。试想，现今的人们知道天下第二泉、天下第三泉（杭州虎跑泉），可谁知道天下哪个泉为第一泉？虽然乾隆皇帝将北京玉泉山的玉泉封之为“天下第一泉”，可那是后来的事了，起码晚于天下第二泉命名的时间达900年之多。那么唐代或唐代以前的“天下第一泉”又为何泉？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晓天下第一，实感惭愧，遍寻书海，仍未觅得，不知如何是好。天下第二泉能够被更多的人们所知晓的第二个原因，是得利于一首著名的二胡曲——《二泉映月》。我最初了解天下第二泉的途径即源于此。

70年代初，那时的媒体还很不发达，人们的耳目闭塞，对外面的精彩世界知之甚少。有一天，我在朋友的影响下，迷上了拉二胡。凡学拉二胡的人，《二泉映月》似乎是必学之曲。因此，我知道了天下第二泉，知道了天下第二泉是在无锡，还知道了此曲的作者是瞎子阿炳，因从小就当了道士，又起了个法名叫华彦均。

我由迷上了《二泉映月》而喜欢上了天下第二泉，又由喜欢上了天下第二泉而向往无锡。于是，我很早就生出梦想，一定要到《二泉映月》的故乡去看一看，看看生养阿炳的那块土地，看看孕育了《二泉映月》的无锡山水，更想看看具有着神话色彩的天下第二泉。

第一次去无锡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记得那次到达无锡时已近傍晚。到旅馆放下行李，问清楚了锡惠公园的方位，乘公共汽车直奔了那里。可是去晚了，因为那时的公园静园较早，除了我在独自向里走，其余的人都在向外走。虽然我未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天下第二泉，但毕竟已来到了她的身旁，于是并无太多遗憾地返回了驻地。

当我终于站在五个楷体大字——“天下第二泉”的面前时，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般，显得格外亲切。之后，我把这里的上池、中池和下池都认真观赏了一番，又把二泉亭、漪澜堂、景徽堂仔仔细细参观了一遍。在把这些景观都浏览了一遍之后，我忽然生出了一个疑问，二泉映月在哪一个池？二泉又是如何映月的？望着三个都不很大的池子，感觉月光即使映入于斯也是很不起眼儿的。当我带着这个疑问走出二泉东北角的月亮门时，蓦然回首间从门楣上瞥见了一个不知是否正确的答案，那上面镌刻着“映月”二个篆字。难道说，“二泉映月”就是将天下第二泉与这个月亮门上的“映月”相加而成为无锡一景的吗？因没有更好的解释，权且将此作为一个答案吧。

时隔十几年之后，我又一次来到了无锡，来到了惠山。我不仅再一次参观了天下第二泉，还发现惠山上多了一座坟。这是无锡市人民为纪念著名民间音乐家阿炳而将阿炳的墓移修至此的。距阿炳坟墓不远，有一尊铜铸的阿炳塑像。塑像很传神，那佝偻着的、瘦骨嶙峋的身子折射出生活的艰辛，那清癯的面庞上透出岁月的沧桑，那微昂着的头，昭示着阿炳不屈的性格和向往新生活的渴望，那把曾演奏出“断魂之曲”的二胡仿佛便是阿炳生活的全部。我站在塑像的旁边看了很久、很久，眼眶里竟盈满了泪水。

如果说我第一次见到二泉时，心中充溢的是太多的激动的话，当再次见到二泉时，便多了些冷静的思索。

未曾来到天下第二泉以前，在我的头脑里一直有一幅很诗意的画图：瞎子阿炳虽一身布衣，却是干干净净的，端坐在二泉旁的大石上，悠悠地演奏着他自己创作的名曲——《二泉映月》。一轮圆月亮亮的，望情地将月辉尽洒在阿炳的身上、泉水里以及泉水边的花草上。琴声不急不兀地响起，悠悠的渲出乐调，泄出旋律，犹诉犹泣。汩汩的流泉不乱不噪地伴着琴音，使乐曲更加娓娓动听。泉伴曲调，曲携泉音，悠悠的乐音滑过琴弓，飞出双弦，飘进了二泉，沁进了泉中的月影怀里；也飘到了天上，飞进了似盘圆月的怀中。乐曲声还打动了天上的飞鸟和泉中的游鱼，它们驻枝、停游，静静地聆听着这美妙的乐音。乐音呜呜咽咽的，款款地飘过锡山、惠山，飘过太湖，飘到很远、很远……

但当我先后两次游览了锡惠公园后，对我头脑中的这幅“阿炳奏乐图”产生了怀疑。

我从收音机里聆听过由阿炳亲自演奏的《二泉映月》。阿炳是在1950年年底去世的。在他去世之前，中央民族音乐研究所的专家及时抢救了《二泉映月》这件音乐瑰宝，录了音，记了谱，并为这首原本无题的优秀二胡曲起名为《二泉映月》。从此这首曾经无名的乐曲逐步被天下人所知，还被改编成管弦乐曲、萨克斯独奏曲和其它演奏形式的乐曲。《二泉映月》也就成了这首乐曲当然的名字并被天下人所接受。听阿炳本人演奏的《二泉映月》与听当代人演奏的《二泉映月》感觉是不一样的。现代人演奏此曲用得是钢弦，再加之与阿炳生活的时代有别，演奏出的《二泉映月》多了些清丽之音，虽然非常动听，但却少了几许悲凉。而阿炳演奏此曲用的是丝弦，他把自己的悲苦、对当时世道的怨恨与无奈，都融进了乐曲当中，即使一个不太懂音乐的人，闻此曲也会受到感染，甚至落泪。曲中有一种来自于市井却高于市井的音乐元素。可以说，这是一首水平极高的“下里巴人”。瞎子阿炳一生困顿，特别是在他成为盲人后更是如此。对于他这样一个靠卖艺为生的穷瞎子，是很难有闲心用乐声来抒发花前月下的情感的，更何况到惠山公园里的二泉边去拉琴是要花钱买门票的。我不能说阿炳一生都未去过天下第二泉，但可以推测，他的这首乐曲决不会是取材于天下第二泉。虽然中央民族音乐研究所的专家在为此曲起名《二泉映月》时，阿炳是点头认可了的，但这并不能证明阿炳打心眼里同意此名。那时新中国刚刚建立，阿炳从暗无天日的旧社会，一下子成了新社会的主人，不仅结束了四处卖艺的苦难生活，而且还被尊为民族音乐家。因此，他对党、对人民政府心存着无限的感激。显而易见，当公家的人又是为他的作品录音，又是为他的乐曲起名的时候，他还好意思说个“不”字吗？阿炳还有一首题为《寒春风曲》的作品。这是一首有着与《二泉映月》相类似意境、曲调接近的作品。作品表现得是，虽然春已来到，可乍暖还寒，穷困的人们盼望着暖春的早日来临。既然两首乐曲的内容很相近，而两曲曲名的意思是不是相去甚远了些？

有人评价《二泉映月》这首乐曲，称其“将人引入夜阑人静，泉清月冷的意境”。对此说法我是不以为然的。就让我们再来欣赏一遍《二泉映月》吧。

乐曲声起，那短短的一句前奏，就似欲诉心曲前的一声叹息。接下来，哀婉而凄凉的音乐开始向人们诉说心中的不幸与无奈。音乐家心中的苦楚实在是一言难尽，从中我们听到的是一唱三叹。透过乐曲的旋律，我们仿佛看到了在萧瑟的秋风里，一位盲艺人拄着手杖，身背一把二胡，蹒跚地走在太湖的岸边，前路茫茫，不知何处是家园。二胡属弦乐，演奏出的音乐本该是柔柔的。可阿炳却通过《二泉映月》，赋予了二胡一种柔中带刚的力量，使欣赏者感觉到，那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音符似一位弱女子的带泪倾诉，让听者无不闻此音而动容，无不受到一次心灵的震撼。音乐的中后段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是在大声疾呼，“天呐，难道我们穷苦人就该如此吗？你不公，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可是，控诉归控诉，穷苦的日子并未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乐曲的结尾处，仍是哀婉的、不尽地诉说……这时，我的脑海中跳出一个与乐曲相洽的名字——《太湖泪》，这个名字虽直白了一些，但与乐曲的意境基本是相吻合的。

有人会问，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说，《二泉映月》已是深入人心的一首名曲，我没有颠覆这首脍炙人口的曲名的奢望，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可能将这个曲名颠覆。我只是想通过上述的议论，让一些对阿炳、对阿炳的苦难一生、对著名的二胡曲《二泉映月》不够了解的人们增加些许的了解。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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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阿炳诞辰110周年纪念日（2003.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