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人群早已散去。

墨染走到汤非凡面前，深施一礼，汤非凡连忙接住道：“道长何必多礼？”

何必多礼？我敬的是你这一颗至纯至净的赤子之心啊！大医精诚，止于至善已。

四人回到九龙山的院子，李晓楼忧心忡忡道：“瑞昭，你的眼睛真能治好？”

汤非凡苦笑道：“并无十分把握，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不过，衣原体是原核微族，有细胞壁，对抗生素应该极为敏感，你们不必过于担心。”

几日后，汤非凡的左眼果然慢慢红肿，出现了沙眼的症状，又过几日，症状越发明显。半月后，红眼镇诸人纷纷来看，汤非凡当着他们的面用沸水消毒灭菌后的接种针轻轻刺破眼球，又重新划线接种在鸡胚卵黄囊上。

汤非凡道：“诸位，衣原体虽有细胞结构和核糖体，并含有RNA和DNA两种核酸，以二分裂方式繁殖，但由于缺乏产能量的酶系，故和其他细菌不同，必须严格进行活体细胞内寄生，比如鸡胚卵黄囊或者组织细胞培养物等。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我难以在体外分离培养它的原因。

今日，你们看到红衣之血感染造成我左眼红眼症状，之后鸡胚培养数日，可看到分离出的衣原体和红衣所化的始体一模一样，就可以确信红眼确实是红衣造成的了。”

汤非凡又道：“杀灭衣原体，用抗生素效果最佳，中药里清凉解毒之药亦有作用，今日我服下解药，不日即可治好红眼，但要注意将之前接触过的衣物毛巾全部煮沸消毒，今后便可不再重复感染。”

二十年疾患，二十年心身痛苦，以为背负着诅咒前行，却不料只是微族作祟。

有人在空地点起了大火，大家将旧日衣物一概焚毁，汤非凡又配制了药水，喷在镇上各家各处进行消毒灭菌。

不过一月，大家的眼睛渐渐好转，红眼镇上一派欢欣鼓舞，其他各州县得闻此事，更是啧啧称奇。

至于红衣，按理应是烧死，然而红衣惨然道：“我死无妨，可恨大仇未报，心实不甘。”

李晓楼叹道：“并非本县不为你做主，只是二十年前旧事实在难以查清，何况你又是微族，世上并无法来判这人妖之间的事情。不过何德发三人双目皆盲，又受众人唾弃，你也可有点安慰了。”

故事说到这里，墨染道：“你眼睛好后我便回山了，不知天书又跟这事有何关系？”

汤非凡道：“内子心善，红衣神魂俱灭，她觉得十分可怜，便拿着那枚金钗又重新埋入棺中，做一纪念，没想到红衣临死前在金钗中用神识留下一段话，说为谢埋她之人，以天书相酬。”

何琏道：“我大字不识，要天书何用。唯有飞凡，他学之用之，能造福乡民。”

汤非凡道：“那天书所记载内容包罗万象，深不可测，学通此书后，任何细菌基本都无所遁形，我虽不才，不过略通皮毛，这些年也因此得了些虚名。只是，没想到却也因此招来横祸。晓楼他。。。。。。”他一时哽咽，但觉心伤。

唐阿生禁不住道：“汤大夫，你为人高风亮节，何必为李晓楼那种人难过，他为了谋取富贵前程，出卖朋友，根本不值得结交。”

“对对，你说的极对，现在我们的重点是要查出谋杀普氏大夫真正的凶手，才能为你洗清冤屈。”蒙面人又找到事情做，觉得非常兴奋。

几人谈话间，卫天然和吴天真推门而入。一阵凉风袭来，汤非凡禁不住连连咳嗽数声。

两人将追查细节向墨染禀报，汤非凡道：“那日我酒醉刚醒，就被支员外捉住压往县衙，连普氏大夫是何情形都没看清，还得麻烦二位道长带我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可是你的身体吃不消啊。”何琏急道。

然汤非凡执意坚持，墨染便令卫吴唐周四人陪同前往，蒙面人一路跟随。

由于涉嫌被谋杀，普氏大夫并未出殡，尸体停放在义庄。义庄周围数里廖无人烟，推开门，阴森的烛光下，普氏大夫一件白麻遮身躺在台上，与之为伴的不过是那些停放多年无人认领的陈尸罢了。

汤非凡揭开盖住普氏大夫的白色麻布，看到那张相伴多年熟悉的脸，一时悲从中来，紧紧的握住普氏的手，流泪不止。

卫天然用眼神示意唐阿生，唐阿生跟随他的眼神看过去，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普氏大夫的脸虽然正常，但颜面潮红，眼球结膜充血，身上到处都是一团团充血性斑疹，由于流血已久，血液凝固成黑红色，看起来煞是吓人。汤非凡戴上手套，一处处摸过去，发现普氏大夫淋巴结和脾肿的特别大，用手在胸口轻轻一按，大量黄绿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呃。。。。。”蒙面人跳起来后退几步，捂住鼻子道：“好难闻啊。”

唐阿生惊讶的问道：“怎么这么吓人，难道是中了毒？”

“没错，肯定是中了剧毒，比如鹤顶红之类。”蒙面人得意洋洋的说道：“中毒的人都是口吐黑血，浑身肿胀，错不了。不信，你们看。”她拿出一枚银钗，刺进普氏大夫身体里又拔出来。“咦？”

那银钗拔出来虽然带了点血丝，仍然是亮晶晶雪白无比。

唐阿生道：“看什么？人都死了，你何苦还去刺他。”

蒙面人脸一红，幸好隔着面纱无人看见，她满心以为银钗会变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讪讪道：“也许这不是寻常毒物。。。。。。”

“这并非中毒，”卫天然道：“应当与微族有关。汤大夫，你觉得呢？”

“我也有同样看法，不过并无实证，需要取样回去进行分离、培养和鉴定。”汤非凡道。

卫天然微微一笑，右手缓缓伸出，黄光一闪，手心凭空多出一台仪器。

“显微镜！”汤非凡惊喜道。“这可是玄门重宝，当初哈佛禅院赠我一台，多亏有它，方能鉴定微族，对症下药，没想到你居然随身携带。如此就好办了。”

他小心翼翼的用小刀剖开普氏大夫的皮肤，取出一点细胞，放在显微镜下，看到寄生在细胞中的小小细菌，细胞较大，有细胞壁，直径为微米级别，形态多样，球状、双球状、杆状、丝状体等都有，并呈G-。

“这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蒙面人皱起眉头道。

吴天真道：“汤大夫，之前我和师兄已经在显微镜下用油镜看过，和你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这个微族细胞形态如此多样，和以往所见完全不同，无法鉴定它是何类细菌，还请汤大夫指点。”

汤非凡沉吟良久，道：“麻烦这位唐兄弟回去取点东西来。”如此交代一番，不过一个时辰，唐阿生便带着东西返回。

烛光昏暗，汤非凡忙着做进一步鉴定，划线接种及各种生理生化实验。蒙面人刚开始还颇感兴趣的看着，没多久就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靠在门边睡着了。

唐阿生看到周三似乎心不在焉，不由问道：“小三，你怎么了？好像闷闷不乐。”

两人走出义庄，周三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为什么？”

“就是红衣女的事。。。。。。”

唐阿生瞬间明白，他苦笑着拍拍周三的肩膀，两人相对无言。

天色逐渐发白，吱呀一声，门开了，汤非凡走出来。

卫天然和吴天真跟在他后面，双目皆露出尊敬的神色。

这个老人头发已花白，身上伤痕密布，看起来这样憔悴衰老，可是跟他相处，会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勇气和力量。

“有结果了吗？”蒙面人被惊醒，忙问道。

“嗯，根据鉴定结果，这症状类似微族细菌中的立克次氏体感染后造成的流行性斑疹伤寒，易在冬季发生。”

汤非凡接着说道。“立克次氏体形态多样，以二分裂方式繁殖，对热敏感，56度半小时即可杀死，基因组较小，由于产能代谢途径不完整，只能用谷氨酸和谷氨酰胺产能而不能用葡萄糖或有机酸产能，因此不能体外单独培养，必须专性寄生在人等真核细胞或鸡胚中。以上种种皆与天书所载非常吻合。”

蒙面人道：“可是立克次氏体是怎样感染普氏大夫并致死呢？难道又有一个类似红衣的感染源？”

汤非凡摇摇头，卫天然举起左手，在他手上是一个玻璃瓶，几个黑乎乎的小虫子在里面跳来跳去。

“这是头虱，在普氏大夫的头发上找到。立克次氏体可寄生在头虱、跳蚤等节肢动物体内并大量繁殖，当头虱跳蚤叮咬人类时，便从人类抓痒的伤口进入到血液中，置人于死地。。。。。。”

汤非凡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蒙面人啊的大叫起来，在头上身上不停的拍来拍去，一边拍一边跺脚。

唐阿生笑道：“你拍烂自己也没用，这头虱体型这么小，说不定就趁黑夜飞到你头上，越拍它繁殖越快。。。。。。”

“呸呸，才不听你的胡说八道。”蒙面人口中这样说着，可是眼泪却已经摇摇欲坠。

卫天然连忙安慰道：“姑娘不必惊慌，立克次氏体抵抗力较弱，只要你身上没有伤口，不是那么容易被感染，你若真的担心，回去后在热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就好，不会有事的。”

晨光下，卫天然容貌丑陋，然而言语却极为温柔诚恳，蒙面人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等等，他叫我姑娘？蒙面人愣住了，转头一看，汤非凡吴天真唐阿生周三听到这个称呼都无动于衷，半点不惊讶，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被识破，不由大为沮丧，索性撤下面纱扔在地上。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但觉此女容颜如画，肌肤如雪，玉颜光润，虽然梳高髻，着男装，却是高贵秀美中带着几许英气，动人处简直难描难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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