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链霉一口气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只觉得畅快不少，今日固然难以幸免，也要让别人知道我对悦儿的一片真心。

众人一片沉默，连裴剑浩都不再吭声。良久，管无涯道：“你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难以令人信服。”

小单孢跳起来，尖声道：“你们可以去问悦儿姐姐，大哥对她怎样，还可以去检查她的身体，看她有没有好转。我大哥要是想吸人精元，又何必找她，她身体那么弱，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比她强。”

“就是，还有荣阳县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你们都可以去问，我们恋梅堂治好了多少人，这抗生素是我们放线菌不传之密，珍贵无比，可是大哥他们照样用来济世救人，从来不曾吝惜过。”小双孢泪流满面的哭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说大哥是坏人，凭什么你们可以随便杀人，你们还诺卡氏爷爷、小游哥哥和小孢哥哥的命来！”

凄风苦雨之中，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孩用稚嫩的言语控诉这个世界的残忍，唐阿生不忍再看，悄悄转头。

管无涯叹了一口气，道：“事实究竟如何，我会查个清楚明白。但是，你们身而为菌，就不应该插手人间之事，我神秀门向来维护天道人伦，今日绝不能放你们离开。”

“师叔。。。。。”裴剑浩微微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先把他们三个抓起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如果他们。。。。。。。”

他话没说完，管无涯就祭出了无菌操作台，无声无息中方链霉三人瞬间俱被吸入，玻璃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他们的声音，只看到他们在紫外灯照射下惊恐绝望徒劳挣扎，最后化为一片白色的灰烬。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众人的脸，每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或茫然，或惶惑，或同情或冷漠。

“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如果他们真是在救人呢？就因为他们是菌，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唐阿生大声指责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管无涯一脸冷漠。

“也不一定非要。。。。，先留着性命也无妨吧。”裴剑浩低声嘟囔道。

管无涯冷冷看他一眼，沉声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三人非死不可。之前我们已经杀了他们三人，双方已成生死仇敌，方链霉是放线菌少主，若放虎归山，将来必成我神秀门大患。何况区区放线菌，不过蝼蚁，何必在意其生死。”

裴剑浩欲言又止，他向来自负英俊，如今脸上被孢子砸的全是伤痕，对方链霉本来恨之入骨，可是却又隐约觉得对方似乎确实无辜，管无涯行事有亏，可对方又是微族一类，下场如何根本不必同情。他怔怔站在雨中，脑子里天人交战，觉得心里难受之极，却又无法吐露。

唐阿生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他对微族并无恶感，尤其是经过副溶血一事后，更是平添不少好感，天生万物，人人平等，岂能因为出身不同而肆意杀戮，如此行事，和禽兽何异？

神秀门口口声声代表天道，那么“天道不公！”

唐阿生直视管无涯，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将今日之事告诉放线菌一族，也告诉天下人，我相信，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

江家嫁女成了荣阳县最传奇的故事，前半截是人人称羡的豪华婚礼，后半截是半夜惊变，新郎变怪物，剧情的忽然转换和走向是近来市井小民茶余饭后最津津有味的谈资。

江府的婚房里，龙凤双烛已经点了一天一夜，江悦儿也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不曾换过姿势。江夫人心疼的直抹眼泪，一碗莲子银耳羹热了又热，最终又倒出去。

“姓方的走了也不怕，爹替你再找一个，你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定然有人愿意求娶。”江员外眼见爱女至此，几乎一夜白头，然而还得强打精神，装出笑脸来哄女儿。

“老爷，府外有一个叫唐阿生的少年要找小姐。”下人急匆匆的来报。

“不见！”

“他说有姑爷的下落。”

父女俩同时浑身一震。江悦儿抬起头来，眼睛里射出炙热火花。

有千万个谎言在唐阿生喉头打转，可是最终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屏退下人，宽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江员外和江悦儿两人，唐阿生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我早就看他不像好人，居然化成人形想哄骗我女儿，幸好他被仙长收了，否则。。。。。”江员外忽然顿住，他看到江悦儿抬起头，俏脸上布满泪珠，而眼神亮得惊人，不由得发起慌来。

“悦儿，你不要吓爹。。。。那姓方的就是一个怪物，他根本不值得你伤心难过。”

江悦儿却微微笑起来，她笑中带泪，看起来极为动人：“爹，方郎待你我如何，待荣阳父老如何，难道你心中不知？他是什么都没关系，在我心中，唯他而已。女儿今生不会再嫁。”

父母已经年老，不能无人侍奉，纵然江悦儿恨不得随方链霉同去，却不能做一个不孝之女。方郎啊方郎，你要我忘，我如何能忘？就等父母百年之后，来结束这一切吧。

“小兄弟，谢谢你回来报信。”江悦儿柔声道：“请你在府中多住几日，悦儿不便相陪，你多担待。”

唐阿生摇摇头道：“我还有事，不能在此耽搁了，江小姐，方公子爱你至深，还请你看在他的面上好好保重。”

他走到门口，踌躇半晌又转回来，对江悦儿使了个眼色。江悦儿愣了一下，对江员外道：“爹，女儿有点饿了，还请爹爹端些糕点点心来，顺便也款待这位小兄弟。”

眼看江员外离开，唐阿生立刻把门关上，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直径9cm的圆形玻璃平板，平板上铺了一层土黄色的培养基，正中心是一个圆形的微小菌落，干燥、不透明，表面呈致密的丝绒状，上有一层薄薄的黑色干粉，周围是白色的菌丝。菌落和培养基紧密联系，极难挑取，菌落背面，散发着淡淡蓝色的光泽。

江悦儿看到这个菌落，禁不住浑身一震。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唐阿生。

“管无涯的无菌操作台极为霸道，方公子他们还有发射出来的孢子全部都被吸进去化为灰烬，事后我才发现在口袋里居然有一个分生孢子，可能是在扶起方公子时无意中留下的，就趁管无涯不注意，偷偷的接种在平板上，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他把平板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道：“方公子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才化形，这个菌落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怎样，无论如何，江小姐就当留个念想吧。”

五年前报恩寺外，江悦儿无意中看到墙角里小小的一个菌落，浅白色的菌丝因为缺乏水分蔫头蔫脑，一时兴起泼了点水，没想到第二天来看时，小菌落居然已恢复精神，更像是认出她一般，在微风中冲她摇摆点头。闺阁女子，向来寂寞，她在这之后，就坚持每天浇水，更把小菌落当成朋友，诉说女儿心事，没想到却结下了一段因果。

她想到神秀门诸人，依仗一身本领，却不问是非黑白，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能代表天道吗？方链霉虽然是菌，可是他何曾做过半点错事？他与她之间，两个人的事，为何却要被他人强行拆散，以至天人永隔？千般痛苦，万般委屈，何人能知？

“天道不公！”送走唐阿生，她躲在被子里，想起方链霉音容笑貌，两人温柔缱绻，不禁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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