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科学的精神  -- 兼谈科普的困境

吕老师提出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科学传播问题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的问题，科普问题需要读者和作者的共同努力，可是为什么作者那么热心，而读者并不领情呢？我想，这可以从小学教育来认识。

人生最求知的年岁几何？原来我不觉得自己小时候有多么好奇，可是观察女儿的读书清单，才发现人生童年可以多么好学。从幼儿园开始，女儿几乎每周往图书馆跑，一次十几本书，一年平均下来一天一本是绰绰有余的。那么，这些书是否是老师要求的呢？恰恰相反，学校老师反过来请学生们推荐，哪些书值得阅读，哪些书有很好的市场前景（估计是书商在调查），所以人的阅读潜力是可以无穷的，关键是外在的启发和提供充分的条件。在美国生活的外国人，通常非常重视好学区，好学区除了学校好，（因为地产税高，所以）社区图书馆也好，对儿童的求知欲满足程度高，这是美国人好读书思路开阔的基础。当然你也可以举出很多美国人不好读书思路闭塞的例子，反过来想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的父母需要打多份工，实在没有实力在好学区扎根，所以就不能靠下一代进入中产阶级，这是一种自我循环，也是美国政治家口口声声希望打破，中国民众正在陷入的循环。社会发展的差距自然导致这种局面。

那么，国内的科普事业为何难以发展呢？国内科普的黄金岁月，即是文革之后，出版业的强烈反弹。经历了文化荒漠的人群，如饥似渴，如痴如呆地吸收知识，这是一段时间的异常（间接造成《十万个为什么》成功的秘密）。可是，当一切进入常态化之后，中国文化的劣根性就体现了，具体说来，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功利性的阅读思想，是导致人们对读书不感兴趣的罪魁祸首。标准答案虽然改卷子方便，可是拿标准答案来教育儿童，就陷入了简单化和大众化的误区，生产出来的产品，只能当“社会主义的螺丝钉”了。螺丝钉不好么？也没什么不好，对个人来说蛮好，对社会来说，有当无而已。螺丝钉最大的不好，就是看不起冒尖的产品，大家比来比去，还是螺丝钉而已。

我读《乔布斯传》，总是惊讶于他能够在关键时候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虽然也犯过很多错误，可是他能够化险为夷，开辟新市场。不受思维范式的束缚，勇于开拓的企业家精神。这种精神，是无法用标准化考试来发现的。事实上，乔布斯本人就是问题儿童，没有老师的伟大爱心，没有养父母的宽容和关爱，他永远也不可能成就大事。如果他生活在中国，大概五台山又会多一个愤世的和尚罢了。乔布斯把禅宗思想发扬光大，比和尚还要和尚，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当魏格纳提出大陆板块说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赞同，大多认为是民科发现，老中医的主张。可是，科学是包容谬误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板块说已经被大家接受了，就是科普的对象了。魏格纳的理论靠谱么？对内行来说靠谱，对外行来说不靠谱，关键是评价者的知识结构。比如，根据高中物理，毛细现象会导致液体供给增加，这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当消防工作者用来解释多孔介质的液体挥发问题之时，问题就来了？多出来的挥发量需要有能量的支持，可是能量是守恒的，从哪里得到多余的能量？所以多孔介质的毛细作用并不能导致挥发量增加，差别在于边界条件的改变。所以，科学知识也是相对的，在于其前提假设或者知识体系，如果没有从正确的体系出发，自然就得出错误的结论，这是那些外行经常批判别人不靠谱的原因。问题在于，那些外行们是中国考试体系的成功者，他们会承认自己是外行么？你看，科学网的博物学家最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什么都懂，就是不懂科学工作者的伦理学。碰上不讲伦理的读者，就没有对话的前提了。

所以，真理和谬误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可言。有些人总是指责别人荒谬，就缺乏科学的精神了。科学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有人硬要说对错，很可能他的知识体系有问题。比如，他能把高中物理知识来解释全宇宙的问题，而且说得堂而皇之，高中物理知识就是真理么？对行家来说，很难与井底之蛙辩论，他只有那一片天空，何必提醒他们外面的宇宙之大呢。不在同一个知识体系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自然就不会产生辩论。

30年前，《读书》杂志还在讨论读书是否有禁区。法律的禁区是有的，比如黄赌毒，可是如果把道德，科学，思想也设置了重重禁区，那么剩下来的只有风水理论和包裹着传统文化外衣的老中医思想了。张悟本之流，就是乘着读书领域的重重禁区而发达起来的。思想越禁锢，老中医越流行，因为禁锢的是辩证精神和实证态度，这是对糟粕思想的保护和变相支持。看一个社会的流行文化，大体可以感受科学的素质，这是有内在关联的。

那么，什么是科学的精神？乔帮主的解释是“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我们普通人的看法是，避免偏见，好学不倦。如果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成见，如果没有被那些所谓的高中教材洗脑，我们还会动辄说别人不靠谱么？科学的边疆，就是那些不靠谱的人所推动和发展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