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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定胜:不论评价早晚,公正才是第一位的,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王立新:什么是公正?我觉得,人类科学共同体“一文一票”的集体智慧是相对来讲最值得信赖的公正。
钟定胜:学术评价不是民主投票,更不是凑热闹和攒积分,而是有门槛和需要足够高学术造诣的。一个顶级学者在文章里正面引用了你的文章与一个大作业式的文章里引用了你的文章,这二者的分量也相等?
王立新:基于我三十多年对国际学术界的观察,许多学术权威倾向于让你去做他们开辟的研究方向。也就是说,如果你跟着他们开辟的方向去做,或者做他们感兴趣的课题,他们通常会给你很高的评价;而你如果自己开辟一个新的方向,试图做出自己的符号,他们中的许多人轻则态度不积极,重则打压。这种现象很普遍。
所以,一个顶级学者在文章里正面引用了你的文章,许多情况下只能说明你紧跟学术权威的研究兴趣,并不意味着你的文章对人类科学事业的贡献就大。反过来,一个大作业式的文章里引用了你的文章,恰恰说明你的文章具有普适性价值、具有基础性意义,可以用来“做作业”。我们平时做作业用的最多的是什么呢?是牛顿定律,是微积分,是拉普拉斯变换,是麦克斯韦方程。
钟定胜:如果是涉及到不同学科间的比较的话,这种引用率的考虑就更加不靠谱了,因为不同学科由于从业者人数的不同以及成果数量上的差别(比如试验类的学科,换个对象换个条件就可以成一篇中低质量的论文,而有些学科就不会或不能是这样的),其引用率会有巨大的区别。
王立新:学科从业人数多,说明在人类科学发展的这个阶段,这个学科的贡献度大,所以需要更多的人来从事这个方面的研究工作。也就是说,学科在相互之间的竞争中进化,有些变强(从业人数多),有些变弱(从业人数少)。热门学科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这本身就说明其价值。
对于热门学科来讲,如果在学科已经变热之后才进入(大部分人是这样),那么获得高被引是很困难的。热门学科的那些高被引论文,基本上发表于学科发展的初期,那时学科还不是很热。正是由于这些杰出论文向人们展示了学科的作用与潜力,学科才热了起来。
所以,热门学科的高被引论文引用次数多(相对于非热门学科),从表面上看是由于从业人数多,但从本质上来讲,是因为这些论文本身具有极高的价值,才能在学科之间激烈的自由竞争之中把那么多的人吸引过来。如果你的理论没有用,不能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别人为什么要用你的方法呢?
钟定胜:王兄关于热门学科和非热门学科的观点,就更是典型的功利主义判别方法了,如果真用你的这个思路去做所有学科的统一管理,许多非热门尤其冷门学科恐怕就没有活路和发展空间了。
王立新:现实情况恰恰相反。学术权威们掌控着学科发展的管理权,他们更多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通过科研经费的掌控权,把缺乏前景、但对自己有利的研究方向“引领”为热门研究领域。而那些很有前景的新兴学科,却很难得到科研经费强有力的支持。这种现实不仅浪费了宝贵的科研经费,更为严重的是把人类最宝贵的脑力资源引向歧途。
正是由于“一文一票”的存在,才使得新兴学科有了一线发展的希望。“一文一票”非但不是功利主义,反而是抵抗学术权威们功利主义的有力武器。学术权威们不喜欢“一文一票”这个客观指标,因为他们要掌控话语权,这个客观标准挑战了他们的权威、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贬低被引用次数,往往打着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说灌水论文太多。殊不知,那些紧跟大佬们的“跟屁虫”论文,灌水的又何尝不多呢。这些论文在一些狭窄的领域,做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只是为了讨好学术权威、紧跟“主流”,为自己获取现实的利益。
钟定胜:此外还需要考虑的一个因素是,王兄的这些高被引是否与你的文章技术方法的赚钱效应有关呢?如果这个因素的影响是较大的话,就更不能因为你的文章的高被引而引申到所有学科的论文的评价方法都应该采取这种“一文一票”的评价方法了。
王立新:模糊系统论文的高被引,主要原因是模糊系统是一个通用模型,可以用来解决许多不同领域的问题,应用面很广。光靠几本模糊领域的期刊,是无法达到这么高的引用次数的。模糊系统的独特优势在于,它可以把人的经验、数学模型以及量测数据等不同类型的信息放到同一个模型框架之中,使得各种信息达到互补以及相互促进的作用,有效地提高了系统的性能。
模糊领域在主流学术权威们的一致打击之下,还能顽强地活下来,恰恰说明“一文一票”的重要性,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Kalman打压fuzzy,许多人跟着Kalman反fuzzy,就是“站队”,表明一种政治正确的态度。 Kalman没有认真读过Zadeh的论文,对fuzzy的批评只是理念性的,没有指出fuzzy理论有任何具体的错误。
模糊领域的生存与发展,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一文一票”的重要性。如果只听学术权威的,那么fuzzy早就死掉了,我也就不知道用什么去赚钱了。
钟定胜:我认为你的这些思考和观点,过于局限在你自己的个人成功和个人体验上了,和过于局限在一些小的细节问题上了,对学术评价中的多样性,尤其是学科间的多样性缺乏足够的考虑,你的这种思路不是解决学术界目前的全局性问题的良方,反而容易加剧功利和浮躁的氛围呢。
王立新:先说所谓的“个人成功和个人体验”。我的论文和书的高被引,对我个人的事业和生活没有任何帮助,因为十几年前我就离开了学术界,浪迹江湖(后来的工作可有可无)。同样,学术权威们对fuzzy的打压也没有影响我的学术研究: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而且,他们批评的越厉害我心里越高兴,因为他们不来做我少了许多竞争对手。如果有所谓的“个人成功”,那也是由于我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被“大势”所左右,虚心学习每一种理论的优点,发现并开创了一些有用的理论,解决了一些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仅仅基于我个人的所谓“个人成功和个人体验”,结论应该是:即不听专家的,也不看被引用次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再说“过于局限在一些小的细节问题上”。我去美国读博士之前也很崇尚大而全的理念,比如喜欢“三论(信息论、控制论、人工智能理论)的统一”,还发表过大系统方面的论文。去美国之后,完全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细节是最重要的,只有概念没有细节等于什么都没有。用他们的话说叫做“魔鬼在细节”。我很快就被他们“改造”过来了,用你的话说就是“过于局限在一些小的细节问题上”。当然,我坚信这是优点,不是缺点。百丈之台,起于垒土;千里大堤,溃于蚁穴。
关于“学科间的多样性缺乏足够的考虑”,我觉得科学研究的核心是相通的,不管你是哪个学科。科学研究都是“黑屋子里抓黑猫”,都需要实事求是的态度,都需要客观的检验标准。设想一下,如果大家都忙着在“黑屋子里抓黑猫”,然后把抓住的黑猫拿到集市上自由竞价(客观的检验标准),那么怎么会有“功利和浮躁的氛围”呢?只有“权威定价”(不是自由竞价),才会有功利(讨好权威);只有“权威指南”满天飞(无法黑屋子里抓黑猫),才会有浮躁。
钟定胜:要做到公正,要尽可能地确保评价结果的公正性,将评价过程、评价意见尽可能地全面公开是必不可少的方法,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在这种公开评价、公开辩论的过程中,孰是孰非、谁的智识分析能力高、良知辨别力高,谁说得更有道理更公正等问题就可以更快地被揭示出来,从而可以更快地推动群体理性的发展发育,也可以由此更好地提高评价结果的公正程度。
王立新:这篇博文正是在践行定胜贤弟的这个观点啊。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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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定胜《公正才是最重要的》:http://blog.sciencenet.cn/blog-3234816-1225243.html
王立新《“晚评价”为什么很重要:举例分析》:http://blog.sciencenet.cn/blog-2999994-122512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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