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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诗人的路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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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夜晚坐在王自亮的工作室里，一边听着第九交响乐一边漫无边际的聊天。他告诉我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办公室，不是政府的不是企业的也不是大学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学教授，在大学讲授公共管理方面的课程。在此之前他是吉利集团的副总裁，更前一点他是政府官员（做了10多年处长应该是吏而不是官），再前面一点他是《台州日报》的总编，当然还可以推的更早一些他是行署秘书、办公室副主任……身份变幻但在我眼里这些都无足轻重，我只把他看做一个诗人。说王自亮是诗人这在中国当代诗歌史的著作里有记录，其早年即有诗名，是继顾城、江河和舒婷等人之后，应邀参加“诗刊”第二届“青春诗会”的9个青年诗人之一，那年他24岁。
三十年常常被说成弹指一挥间，但三十年人生还是要走很多路做很多事，自亮就属于那种不甘让自己平息的人，他忍受不了长期的平衡和平庸，所以他总是不断地奔突和涌动，不断地打破平衡走出平庸。静下来的时候他会胡思乱想“在地图上旅行”，激越的时候他会四处探寻“狂野的边界”，孤独的时候他融汇诗歌音乐绘画享受“美的交响”，他还出版“从乡村工业化到城市化”的著作，如今又在写关于汽车工业的书……我诧异这么多的兴趣交合在他的身上，这么多分叉的路也曾经在他脚下，他竟有这样旺盛的精力，依然声调激昂中气充沛。我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诗，因为诗是发自内心情动于衷而形于言。因此他有过那么多的经历，我却说“将军本色是诗人”，他所有走过的路都是寻觅诗歌之路，并且依旧在寻觅。下面一首《长江册页》是他年轻时候的作品，写这组诗歌时候他25岁，那一年他和诗人洪迪以及8位著名画家一起漫游了半个中国，还沿着岷江、金沙江、嘉陵江过三峡，直至扬子江。这次山川与灵魂交织的动情之旅，使他以精神之光观照大地，写下了这首长江组歌。但诗写出来竟没拿去发表过，那时候他年轻“觉得一生有的是写诗的时间，何必在意一组诗歌。”是啊，那时候年轻，年轻不会想到人生激情会越来越沧桑。
《长江册页》
王自亮
一、岷江奔流
棕色的岸
雪水奔流，被暮色追赶的羊群
奔流
都江堰使它晕眩了
滔滔无已的人群
一代代、一代代江水似的流逝
江水般涌来
伴随着阳光、歌谣和激情
千百年来
这样流着
不舍昼夜，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乐山下的三江口
大渡河和青衣江加入岷江
像无所顾忌的一代
来到新的世界
唯见傍山依水的石刻大佛
如此安详，微垂眼帘，凝视远方
汇集了世代的目光
使顺流而下的木排
成为一种延伸的愿望
二、宜宾
老远看到
宜宾在招手
厚浊的波浪
在石级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老樟树盘根错节宜宾从树根出生
齿锯形的屋顶折扇似的门窗背竹篓的川民
风从青藏来酒自泸州来货从重庆来
金沙江与岷江在此汇合
长江诞生于宜宾之怀
数不清的店铺
数不清的人
街巷呈辐射状
所有的人都觉得长江从脚下开始
三、嘉陵江的黄昏
波浪像合唱团的全体歌手
深沉地吟哦起来
夏天。烘热的江风
桅樯在余晖中闪光
像不败的旗帜沐于血泊
山城两岸灯光闪烁
发出会心的问候
最后一批装卸工歇息了
嘉陵江静静地流入黄昏
衣襟飘飘，随风进入夜色
岸边人家搬出躺椅
涛声时时融入江声
做一个怪味胡豆之梦吧
号子隐隐，船只匆匆
嘉陵江的黄昏成为起伏的江面
暮色四合
嘉陵江深沉地吟哦起来
四、万县之夜
山城。巨大的礁石
傍晚时分，轮船拢岸
人群潮水般涌上来
哦，湿淋淋的万县之夜
竹篮里的橘子，背篓
川藤制成的靠椅
还有无价的风、群星
市声喧哗，使人忘记背后是长江
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重温亲切的往日
旅行包，变得鼓鼓囊囊
号子依稀传来，街上行人散去
（找个旅馆。该歇一歇了）
……还是号子，伴以悠远的江声
仿佛万县是号子的故乡
就凭这夜色、涛声和号子
还有去“知青旅社”投宿时所走过的
陡峭的街
街头摆地摊的小姑娘
结识了单纯如民谣的万县之夜
五、三峡魂魄
不知曲曲折折的江风从何而来
因何而遁
鹰嘴般的巉岩上
有几间瓦顶木房散落
当黄昏歌谣一样从东方传来时
峡谷里亮起灯标
夜雨刻骨铭心
天明时等待一艘小小的货船
风箱峡
石缝里遗留悬棺数具
尚系于百丈悬崖
注视着夔门激浪
先民们一生漂浮无定坎坷不已
对峙的陡壁
布满了老年斑一样的风蚀痕迹
大山大水
浊波浊浪
巴蜀之地峰峦纵横江河贯注
船过白帝城秭归再经石宝寨
岁月流失，天空依然如带
传说和故事在每片跳动的阳光里闪烁
云里雾中，神女峰凝为信念
惟不见昔日的青滩泄滩崆岭滩
哦，光阴不居，号子失落
纤绳绷作柔韧的电缆
六、葛洲坝一撇
恢宏的铁青色大坝上
红色吊塔耸立
闸门再次缓缓合拢
工地列车开过
窗口闪过白色藤帽
毗连的厂房以波浪的方式朝东方涌去
轮机轰然转动，光芒四射
高于地平线的工地上
堆放着砂石钢筋和灰色混凝土
压路机和推土机以不同的步履
一场新的对话即将开始
从采石场开凿词汇在转炉提炼语言
人与自然
弧光耀眼地闪动起来
葛洲坝，挽江河以民魂之巨轭
七、汉关钟声
红浪震颤于巍然之钟声
江面辽阔无涯
深棕色的帆遮蔽了城市之光
沙鸥滑翔，啄食江上跳动的光
伫立船舷，衣角旗帜般拂起
逍遥之乐满襟满怀
两岸铁塔林立，驳船摇摆
三城脉脉相瞩
忧郁再次付诸泡沫汉关钟声悠悠
岁月悠悠
八、插曲：黄州怀想
船过黄州
倚仗听江声，荷锄东望
故国神游，不思量，自难忘
从蜀国到楚天
道路变得曲折
情怀变得旷达
生死两茫茫，此身非我
大江流日夜，寄生江河
黄州可置羽扇
九、上海港
万国旗徐飘。阳光
颤动于汽笛之声
巨吼。一切从尾声开始
海上的咸涩不折不扣地
飘来，使所有的船只欢快地摆动
海！结束一切苦难的海
如何动人心魄，如何涵浑博大
终于，长江变得十分宁静
使命解除，游牧生涯了结于海的蒙古包
没有痛苦，没有恋情，甚至后浪不知前浪之踪
就这样，在死亡中获得新生
哺育更多的生灵，围绕更宽的土地
风暴之前，帆在招展，大片褐色的滩涂
哦，一切从尾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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