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很多老师讨论写文章要不要做实验,我一贯的偏见是,科学不是实验做出来的,尽管它需要实验来证明。至少在我感兴趣的领域,似乎没有哪一个理论是从实验总结出来的。当年读科学史,读老爱的故事,也跟老爱读过一点儿康德。他十三岁读《形而上学导论》,而我在那个年级还没听说过“形而上学”这个词儿呢。也许多数人到130岁也不会读那本小书,但读一点儿就会不同,至少能“开始理解这个人所发散和仍然在发散的那种发人深思的力量”,那就是老康所说的“先验概念”。
纯粹理性是一个也许落后的老词儿,后来的科学和哲学怎么批判它,我也不管了。如果需要,我们可以造一个更温和一点儿的新词儿来取代它。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里有一段理性的宣言:
当伽利略把由他自己选定重量的球从斜面上滚下时,或者当托里拆利让空气去拖住一个他预先设想为与它所知道的水柱的重量相等的重量时,抑或在更晚近的时候,当施塔尔通过在其中抽出和放回某种东西而把金属转变为石灰又把石灰再转变为金属时,在所有这些科学家面前就升起了一道光明。他们理解到,理性只会看出它自己根据自己的策划所产生的东西,它必须带着自己按照不变的法则进行判断的原理走在前面,强迫自然回答它的问题,却决不只是仿佛让自然用襻带牵引而行;因为否则的话,那些偶然的、不根据任何先行拟定的计划而作出的观察完全不会在一条必然法则中关联起来了,但这法则却是理性所寻求且需要的。
【这段引用的译文是近年出版的,还是有点儿拗口;康德的书有好几个中译本,读起来都不顺。我不懂德文,不知道是不是老康的语言本来就那么诘屈聱牙。曾经想过学德文读老康、歌德和老爱,但只学了几天就歇了,惭愧。】
这是我当年读康德时,最感动的文字。老康的意思无外乎古老的“为自然立法”,但他与科学家的实践联系起来了,尽管这些实践在“唯物主义”看来另有解释。“唯物”与“唯心”,两样解释我都见过,我不喜欢唯物的,它虽然看起来正确(实际也正确),但似乎都是废话;我喜欢唯心的,它也许错误,然而启发性很强。总之,做一个实验或观测之前,脑子里必须预先有概念和模型,即使那些思想可以追溯到某些经验事实,但它们对将要做的实验来说,似乎还是“先验的”。
实验与理论的关系,大概不需要讨论了;我宁愿再重复一回(这是第N加1回了)老爱的语录:
在原则上,单靠可观测量去建立一个理论,是完全错误的。实际上恰恰相反,是理论决定我们观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