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第17届国际广义相对论与引力论大会（GR17）前夕，大会主席、德国Golm爱因斯坦研究所的Curt Cutler教授收到霍金的来信，说“我已经解决了黑洞信息疑难，我想来讲一讲。”Cutler“夹塞”给他安排了一个大会报告，题目是“黑洞的信息疑难”。老霍报告说：物理学是安全的，信息可以从黑洞逃出来。换句话说，老霍认输了！

 

老霍认输，大概是注定的事情。Susskind就说，“在霍金认输之前，他可能是世界上惟一一个还抱着错误的人。”老霍“好赌”而赌运不佳，以前的几场也差不多都输了。所以，我们不奇怪他再多输一场。我们奇怪的，只是这一场似乎输得太快。

 

老霍的赌，从30年前开始，都跟黑洞有关。而关于黑洞的赌，更在他之前就展开了。

 

1971年11月，索恩（K. Thorne）和钱德拉塞卡（S. Chandrasekhar）为旋转黑洞是不是稳定打过赌：“假如黑洞旋转很快，它的脉动会稳定吗？脉动会强烈到撕裂黑洞的地步吗？”计算机计算的结果令人“失望”：不论黑洞旋转多快，脉动都是稳定的。可老钱不相信计算机，他需要“真正的”理论证明。（这跟许多人对“四色定理”的所谓计算机证明的态度倒是一样的。）15年后，霍金的学生Bernard Whiting从理论上证明了这个结论，老钱才不得不认输，给赢家老索订了一年的《花花公子》，但老索没敢要。

 

还有一个相关的问题：旋转的黑洞会辐射吗？也是1971年，老索在莫斯科访问泽尔多维奇（Y. B. Zel’dovich）。老泽告诉他，“旋转的金属球会发出电磁辐射，所以同样的，旋转的黑洞应该发射引力波。”老索自然不信，他甚至不知道旋转的金属球能产生电磁辐射。于是老泽跟他打赌。老泽大概从海明威的《那片陌生的天地》里知道了白马威士忌，就要老索拿一瓶白马下注。1975年9月，老索第五次访问莫斯科，真的把白马带去了。我们知道，那时，“西方”已经相信了霍金的黑洞蒸发；然而遗憾的是，相信辐射的苏联人却不相信黑洞会蒸发，他们说在黑洞失去旋转以后，辐射也会停下来。

 

黑洞的热力学理论建立之后，人们开始在天空寻找黑洞。70年代，最可能的后选者是天鹅X-1。霍金认说它不是，老索说是。1974年12月19日，哥俩开了赌：如果老霍赢了，老索给他一年的《私家侦探》（Private Eye）；如果老索赢了，老霍给他一年的《阁楼》（Penthouse，跟《花花公子》差不多的成人男性杂志）！这回老索不担心家里人的态度，因为他自己没想会赢。可是，据老索自己回忆，10多年后，“1990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正在莫斯科与前苏联同行工作时，斯蒂芬带着家属、护士和朋友，闯进我在加州理工学院的办公室，把赌约找出来，在上面签字画押，认输了，还印上一个大拇指印。”这大概是老霍的第一次“名赌”，第一次认输。

 

我们知道，老霍在做黑洞之前，就以奇点定理出名了。而他更有名的赌局，也是关于奇点的。老霍相信彭罗斯（Roger Penrose）的宇宙监督猜想，认为奇点都藏在视界里；而老索和他在加州的同事普雷斯基尔（John Preskill）却认为奇点也可能“裸露呈现”。于是，1991年9月24日，他们开了新的赌局。这本该是一场漫长的赌博，然而老霍却在1997年画押认输了。原来，Matthew Choptuik、Andrew Abrahams和Chuck Evans等人通过模拟球状波的坍缩，得到了一个无穷小的裸露的奇点，尽管它（也许）只能存在无限短的时间就把自己毁灭了，但奇点终归是奇点。

 

不过，老霍输得并不情愿，所以公然在认输的T恤衫上写“自然憎恶裸奇点”（nature abhors naked singularity——这句话篡改了亚里士多德的名言：Nature abhors a vacuum）——今天他仍然那么说。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精心调节波的能量，才可能出现裸露的奇点。换句话说，那是根本不可能在自然状态下发生的事情。于是，1997年2月5日，他们决定把赌继续下去。这回，老霍添加了一个“一般初始条件”，这就排除了那种特殊条件下的坍缩波产生的裸奇点。老普告诉老霍，很遗憾听他那么说。“有一个奇点是我们大家都认可的，那就是大爆炸，宇宙本身。”

 

修正后的赌局还没有结果，老索在60岁生日时（2000年6月）“斗胆”提出了一个“预言”：  

在霍金、普雷斯基尔和我还健在的时候，我们关于宇宙监督的新赌就会有结果。谁会赢呢？恐怕是霍金，但那不是显而易见的，而我也不会拿预言来破坏我们的赌约。但我还是要预言，为了了结我们的游戏——发现裸奇点能否不通过振幅的微调而产生——还需要三样工具：铅笔加稿纸的计算，数值相对论的计算，引力波的搜寻。  

就在签订这个新赌约的第二天，老普又同老霍和老索打了一个赌（赌约还在加州理工学院索恩的办公室外展览呢），他的立场是，“当初始的纯量子态经过引力坍缩形成黑洞时，黑洞蒸发的最终状态将仍然是一个纯量子态。”通俗地说，黑洞吞噬的信息不会在蒸发中消失。老普后来还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在原则上，我们可以通过火苗和灰烬来恢复被烧的百科全书的内容！所以，赌注是一套百科全书——最新版的《棒球大百科》（Total Baseball, The Ultimate Baseball Encyclopedia）。

 

这场晚开的赌局，赌的是霍金在1975年8月的一篇文章（“可预言性在引力坍缩下的崩溃”）里提出的问题：系统状态的部分信息丢失在黑洞里，所以，最终状态不是一个纯量子态。老霍和老索相信，那信息将永远隐藏，即使黑洞消失了，也不可能再释放出来。这就是有名的“信息疑难”。

 

我们原想，了结这场赌局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老霍又“匆忙”认输了——跑到GR17去“向大家报告，我想我已经解决了理论物理学的一个大问题。”

 

老霍向大会散发的文本说，“没有我以前认为的分离的婴儿宇宙，信息还稳稳地留在我们的宇宙中。”他还说，“很抱歉我令科幻小说迷们失望了。只要信息还保留着，就不可能通过黑洞到其他宇宙去旅行……如果你跳进一个黑洞，你的质量和能量还将回到我们的宇宙来，只不过是以破碎的形式，它包含着你的信息，但我们不能识别它的状态。”

 

在剑桥听过他报告的Gary Gibbons认为，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老索也在会上解释说，“表面看来，那是很可爱的论证，但我还不了解所有的细节。”他还告诉记者，我们不能听霍金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必须自己去检验所有的事情。Preskill更坦白，他说：“我很老实——我不明白他的讲话。”John Baez也认为，在场的物理学家都怀着“怀疑的好奇”，而没有喜出望外。

 

最后，霍金在大会上当着大家的面输给老普一本《棒球大百科》，不过他说，“也许应该送他一堆灰烬。”

 

【霍金的论文见arXiv:hep-th/0507171v2，10.1103/PhysRevD.72.084013；更新的关于信息疑难的讨论，可以看看“本家”Lee Smolin的arXiv:0901.3156。Smolin是加拿大Waterloo“圆周理论物理研究所”（PI）的“元老”，他“最近”（两年前）挑起了一场圈引力与超弦论的战争；老霍从剑桥退休后，接受了PI的第一个Distinguished Research Chair，今年夏天起，每年要去那儿chair一段时间。PI准备了40把老霍那样的chair，感兴趣的同学别错过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