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应约为牛顿生日写的，但生日过了好些天才发表（见今年某日的《科技日报》）。老牛的生日有“两个”，按“新历”（格里历，即公历）说，是1月4日；但人们更喜欢说他“出生在伽利略去世那年(1642)的圣诞节”，这是按“旧历”（儒略历）算的。旧历的说法有趣，仿佛说牛顿是伽利略“转世”——300年后的1942年1月8日，牛顿又“转世”成霍金，老霍30年前还为他的“前身”编过一本《引力300年》，引力一脉就这样传承下来。顺便说一句，牛顿在旧历1726年3月20日去世，但新历却是1727年3月31日，因为旧历新年从春分开始，而新历在1月1日就翻篇了。那么，今天重发短文，还是赶上了老牛的纪念日。

    普林斯顿大学最近重版了40多年前的大课本《引力论》，漆黑的封面是一只白苹果，令人遥想传说中砸了牛顿脑壳的苹果。苹果是引力的代言，那么苹果在老牛的引力思想形成中到底起过什么作用呢？老牛去世不久，伏尔泰在谈弥尔顿在佛罗伦看荒诞戏时，也想起苹果树下的牛顿。在伏老看来。弥找到史诗灵感，牛想象引力图景，与老毕（达哥拉斯）从打铁噪声听出音符一样，都是思想的创造。考古学家William Stukeley（牛顿的第一个传记作者）也听牛顿（1726年4月15日，当然是新历）在肯辛顿（Kensington）讲过苹果故事：在一个炎热的黄昏，他走进花园，在苹果树的荫凉下喝茶，看见苹果落下，便又想起引力的概念……那么苹果的作用近乎“关关雎鸠”的“兴”了。

    据老牛侄儿说，苹果树下喝茶的故事发生在1666（一个“魔幻”之年），而就在那年，胡克（Robert Hooke）在皇家学会做了《论引力》的报告，指出所有天体都相互吸引，引力随距离增大而减小；1679年，胡克还写信问过老牛平方反比与行星轨道的事儿……不禁想起爱因斯坦的感叹：“幸运啊，牛顿！”伽利略从自由落体看见了均匀的加速运动，开普勒从行星看见了椭圆的轨道，胡克意识到了平方反比的引力，但“站在巨人肩上”的老牛才把这一切统一起来，在《原理》中用新创的数学确立了平方反比律的引力与圆锥曲线（不仅椭圆）运动的关系。巨人的作用就是把大家模糊感觉的东西明明白白地确立起来，并成为新的理论体系。一个有趣的对比是，20世纪初已经敲响了相对论的大门，但众人（如洛伦兹、庞加勒等）终究没能跨过门槛，眼看着爱因斯坦展开一幅新的时空图景。

    至于那只苹果，站在老牛肩上的爱因斯坦换了一种眼光。MTW用一个假想的场景区分了小爱与老牛的引力观：一个同学坐在草地上，见苹果落下，爬着几只小蚂蚁。他盯着看蚂蚁怎么爬，把它们的爬行路径的果皮割下来，发现它们竟是“激光似的直线”！这就是广义相对论的意思：蚂蚁不觉得有什么力在吸引和拉拽它，它只是自然地沿着苹果的弯曲表面爬最短的路线而已。

    从苹果引出的两种引力图景，在宇宙学问题上奇妙地相遇了，我们能“幸灾乐祸”地看到巨人的盲点。牛顿说“万有引力”，却相信恒星静止（是真正的fixae stellae）。他知道天狼星比太阳遥远，本该想到它即使运动也难以察觉，但他却将静止归因于恒星系统的无限。神学家本特利（Richard Bentley）问他：星体怎么会在万有引力下永远静止呢？牛顿在计划的《原理》第二版（最终没完成）的零星草稿里，留下一个回答：恒星所受来自相反方向的引力都相互抵消了。可是当他构造一幅多圈层的恒星系统时，遭遇了奥尔伯斯的疑难：那样的夜空应该是星光灿烂的。

   小爱虽然认识到了牛顿宇宙的问题，而他的引力场方程也正好描述了一个膨胀的宇宙，但他还是相信宇宙是稳恒的，于是为场方程添加了一个“宇宙学常数”。这是一个有趣的错误（百年以来一直传说为爱因斯坦一生“最大的错误”），虽未解决宇宙膨胀的问题，却在今天赢得了一个新的宇宙角色（“暗能量”）。我们真该感谢巨人们的错误，才让科学的历程变得那么悲喜交加生动活泼；正是他们的错误，才为后来的矮人们留下了成长的空间。

牛顿老家林肯郡Woolsthorp庄园的老苹果树，有人做了它的基因序列，在引力论与进化论之间寻找有趣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