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蓝莲花瓣---

我和你，置身在纷纭的万象之中

狐疑地穿过充满魅力的人生

---黑塞（德）

      买了一本鲍尔吉·原野的散文《梨花与我共白头》，他写他在澡堂里观察人。他看到儿童肚子溜圆，肚脐多半不妥帖；他看到小伙子肩阔胸厚，臀部结实；他看到老年人背驼着，胸膛变成空瘪的袋子，肚子却外凸，胳膊上布满了老年斑。他观察很到位，写得很形象，笔触优美活波。我读得也非常妥帖。谁都是这么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老的，在人生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有例外。当时光飞逝，岁月流动，我们已经到了人生的秋季了吧？

      在这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深秋时节，虽然依然阳光明亮，却已经是寒风瑟瑟。我去看望了在夏天和初秋多次观赏，且爱不能已的花朵。玫瑰园和月季园里嫣红依旧，却再也看不出以往的兴高采烈和那些灼灼的芳华。花朵低垂，留着色彩，还有些执拗的爱恋，这嫣红背后是一颗苍老倔强的老梨树，在碧蓝的天空下，他们的色彩和姿态像是一种安静、沉默而又充满着激情的告别。

      告别谁呢？告别岁月吗？哦，不，岁月还在，岁月一直在那里，安静地绝不动情地完成着自己的流动，只有生命才觉得它逝去了，过去了，变成了曾经和记忆。我不知道这朵花儿会记忆起什么来。有人对她赞不绝口，爱不释手，看了又看，留恋着她。有人说她爱出风头，木秀于林。有人骂她爱听被人表扬。有人观赏了她的美艳，又品尝了她的芬芳，却嫌弃她长了小小的刺，不够十全十美。也有人在她伤心憔悴的时候，给她一些清凉的水，滋润和安慰她的心田。

      多少的喜悦，多少的伤悲，多少的爱恋，多少的厌弃！在人们的宽容和苛刻里，在人们的鼓励和苛责中，在每一天笑意盈盈的芬芳中，她的岁月就慢慢慢地过去了。生命就像九曲回肠的歌，说爱有爱，说苦有苦。而如今，站在别离的岸边，还在阳光里看着不远的未来，她能说恨吗，能说爱吗？都不是了，也许她能够体会的不过是悲喜交加。曾经爱过的，没有过多的报答，让生活报答他们吧，曾经厌弃过的，也都在这纷纭的万象之中，他们不会惶恐都是虚假的，又何必再去计较什么，何况这一路上的教训和悲戚，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繁华落尽，热闹和光鲜都已然变成了过去。卸下所有的负重，向着这个世界告别，用渐行渐远的美丽，用渐行渐远的芬芳，用浅淡的释然的笑容，用寂静无声的爱恋。

      一朵枯萎的百日菊，在碧蓝的深秋里寂寞，在那个过去了的夏季，它们曾经把我的校园开成了花的海洋。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们在这花海里徜徉，那些人摆拍，无限弄姿，尽力骚首，把这姹紫嫣红的花变成她们美丽生活的背景。而今天，在这个秋天的早晨，这么大一片的百日菊们都变成了枯黄的植株，它们静静地、沉默地站在地里，小路寂寂，无人再来，只有阳光依然漫天满地地泼洒下来。

      这么久的时间，花儿何时喧哗过？即使在蜂舞蝶飞的季节里，花儿也不曾说过什么，她们至多在风中摇曳多姿。而今在风中，她们依然会轻轻摇晃，却不再有人说她“多姿多彩”。再往世界的深处看啊，妄自多情的人呀，你们爱不爱花，来不来看花，又关花儿什么事呢？她们爱着这个世界，她们是寂静无声的。她们来时，绚烂无比，她们走时枯萎着枝叶，把所有生命的能量和生命的光华都用尽了，盛开到极致，烂漫到极致，衰败到极致。

      如果我是一朵花儿，我的爱恨也是寂静的，寂静如这明亮的清晨。在这个清晨的这条路上，在这个寂寞孤独的深秋里，我品尝着一株株被遗忘的花朵，人们爱恋她们的灿烂和芳香，却把寂寞和冷清全都留给她们自己去担负。这多么像人们对待人们自己啊。人们相互陪伴走在路上，看得见每一张平和善良和愉快的脸庞，却看不见他们的心，他们夸赞你的每一个优点，就像欣赏一朵花儿。却把他们真实的意见藏在你的身后。人们让热闹的红尘热闹非凡，又让各自的寂寞更加走向无限冷清。

      在清晨的时节里，我悄悄地爱恋你这颗小草的光影，在黄昏时分我格外爱恋着月牙儿它斜挂在天穹。可惜我不是一朵花儿，不能开放到荼蘼，也不能释放芳香让你体味，我的爱恋啊，它寂静无声，就像火焰燃烧在心的深处。

      哪一首诗可以表达，我喜欢你在心的深处？哪一首诗可以表达，我爱恋你在心的深处？人没有花的姿容和颜色，没有草的质朴和无涯，没有天鹅和大雁的纯真与忠贞。我拿什么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拿什么安慰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在无边而又无边的寂静里。我爱上碧蓝的高远的天，我喜欢皑皑白雪的山，我爱上走向深远走向寂寞的秋，我喜欢一只鸟儿小小的喙。我不能对它们喊叫，不能与它们对话，我就这样寂静地把它敲打成为文字。

      你懂得文字，你可以说话。然而，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没有什么来证明，你与我的盛情，你也没有。我们在这世界上，隔着思想和情感的外衣，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在我狂热如盛开的花朵的时候，寂静就如同夏天的正午，你或许需要走进阴凉之中，避免那些光和热灼伤了你的皮肤。时光一去不回，即使那些光和热后来成了你的秋日的温暖，而我在弃置的静寂里已经把自己灼伤。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世界上所有的喜欢都必然是寂静的，沉默的，蕴含着的，当恒星已经形成，当伤害已经过去，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一如死亡，一如枯萎，一如生命。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当秋天来临，当我已被无数的目光和语言灼伤，当我坐在山坡上看着百草丰茂，我只能，寂静寂静地喜欢你，喜欢秋天。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已经成熟如秋天。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寂寞的秋天就是我的深情。

(本文首发在个人公众号：蓝莲花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