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了八达岭,又登上了长城。这是去年初夏一天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我和我中学时代罗老师驱车来到八达岭的长城脚下。罗老师已经年过古稀,还是第一次来北京。他来北京的最大心愿就是要攀登心仪了一辈子的长城。
在登上长城的那一个刻,我觉得长城没有变,但又觉得它变了。长城的身躯的确没有变,可那气氛那附着于它的景观变了,长城什么时候如此喧闹过?车来车往,交通繁忙,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卖旅游品的小摊似长龙阵,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竟也变成了一个市场。特别在是灰蒙蒙的天空下,长城似乎笼罩在一片烟雾中,看不清那宛延曲折和壮美,连那装饰在城墙上的五彩的锦旗似乎也显得暗淡。但是,中国人显然富裕起来了,游人如织,个个穿著入时,步履矫健,争先恐后摁下自己照相机的快门,闪光灯这里那里闪亮。根本不还价就把那些并不十分美观的纪念品,塞入自己的皮包中。“闪开!闪开!”维持秩序的警察呵斥着游人,不知是那位外国重要贵宾要登长城。我和我的老师也被阻拦在山脚下,等待了很长时间才放我们行走。我熟悉的长城是这样的吗?
我所熟悉的是60年代的长城。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1963年春夏之交,我刚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学校领导让我带领120名学生到八达岭长城边植树。晚上我们住在八达岭长城内山脚下的几间平房里,白天就顺着山坡爬到长城边挖“水平条”或“鱼鳞坑”。中间休息,我们就登上长城,天空是湛蓝的,白云无声的飘动,白云下偶然还有雁行整齐地飞过,长城高低宛延伸向远方,我们的目光跟随着长城极目远眺,留给我们无限暇想。我们寻访每一个我们能登上的烽火台,不论是完好的,还是将要倒塌的,眼前就晃动着古代的战士聚精会神守卫疆土的情景,一本本历史教科书在我们面前摊开,似乎在给我们诉说我们民族的一段光荣的或屈辱的历史。我们抚摸着每一块经过无数风霜雨雪锻炼的硕大长城砖,我们似乎摸到了民族历史的体温,我们感到“过去”没有过去,“过去”仍然现存着活动着。那时候长城是寂静的,没有游人,没有汽车,没有小摊,当然也不收门票,偶然能看到几只山羊在山坡上寻找有限的青草,放羊人则不知在什么地方。
但是,在长城边上的植树劳动是艰苦的。要在坚硬的山坡地上挖出一个树坑,并不是容易的。几乎每挖一个树坑都费尽要三四个同学流几身大汗。每到中午时分,饥渴交加,我和我的学生都背靠长城,等待送水送饭的同学挑水和饭上山来。我们这时候虽然就在长城身边,但是我们再无心欣赏长城和长城周围景色的美,我们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山脚远方那条小路的入口。望眼欲穿,等待,再等待,有的同学失去耐心,不禁骂起来,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好不容易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一点一点地向长城“蠕动”,速度太慢。其实他们也不容易,山路高高低低,又是往上爬,又要挑着沉重的水和饭菜。终于看到了两个同学的身影,终于看到他们汗流满面的脸孔,大家欢呼着,站起来,蜂拥而上。其实并没有美味佳肴,大家抓到手里的是窝头和咸菜,但是觉得比什么美味佳肴也可口。水足饭饱,我们又登上那长城,有的随便在那个烽火台里说笑,说古道今,有的乾脆就拥着一块长城砖,美美地睡一小觉,有的就登上最高处引亢高歌。此刻,长城成为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当我们收工下山时候,长城周围美丽的黄昏让我们感到陶醉,那天边的彩霞,把长城的身躯涂成金色的,古道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时隐时现,微风送来山羊咩咩的叫声。此刻长城是一幅看不够的画。我和我的学生在长城植树三个月,我们与长城相伴了上百天。
我和我的老师终于登上东边的第一个烽火台。罗老师气喘嘘嘘,但还是兴致勃勃,大喊:不到长城非好汉!我则急切地寻觅着我们30多年前栽的松树是不是成活。我感到失望,长城山坡上的松树很少,即或有,也长得很矮。但是我随后用“收获在过程而不在结果,我们毕竟为长城贡献出我们的青春的力量”为由宽慰自己。
回城的路上,我一面和罗老师交谈着,一面想着,是60年代的自然古朴的长城更好,还是现在经过装饰打扮的长城更好?我一会儿觉得古朴的长城更好,一会又觉得还是装饰过的长城更好,后来,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古朴的好,装饰的也好,长城是永远的,它永远巍然讫立,永远雄壮美丽!(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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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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