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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津生:大地测量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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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桐城自古以来就是人文荟萃的地方。1932年,宁津生出生在桐城一个书香门第。作为世家高门,宁家循时而进,并不因循守旧。在家风上,既要求子弟严正勤俭,也鼓励创业和竞争;在人生的价值取向上,不再一味强调读书做官,而鼓励后辈扬帆远行,出门闯世界。
宁津生自小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6岁生日时,在上海做生意的大伯特地买了一架小天文望远镜送给他。宁津生拿着望远镜高兴坏了,到晚间,他就爬到天台上,举着望远镜对着满天的星斗,寻找奶奶在故事中提过的天宫宝殿、玉树琼阁,还有那一年四季都能看见的北斗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懂得了许多天文知识,不再把神话当作真事,而无垠的星空、美妙的星座和灿烂的群星,却不断激起他探索未知世界的兴趣。等到脱离了听故事的年龄,他又对摆弄机械产生了兴趣。爸爸的一块新怀表放在桌上,忘了收起来,他就拿在手里,盯着那长长的指针看。是什么力量在推着它转呢?他想问爸爸,可又怕爸爸把表收回去,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表壳打开看看。等到爸爸找到他时,新怀表已经成了一堆零件。
1951年,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19岁的宁津生随意翻阅着一份《解放日报》,一条同济大学测量系招生的消息吸引了他的视线。放下报纸,宁津生当即做出决定:去上海投考!正是这个决定,使他从此投身为之奋斗终生的测绘事业,并摘下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桂冠。
他只身一人来到上海,在70名报考的学生中成为被录取的10名幸运者之一。
上世纪50年代的新中国,是一个春光融融、马蹄踏踏的黄金时代。抗美援朝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宁津生和全国各地的青年一样,是怀着一种使命感在读书。在大学学习一年,宁津生即以各方面的出色表现备受青睐。1952年,他被选送到北京俄语专科学校留苏预备班学习俄语。正当他对留学苏联满怀憧憬的时候,却被告知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他被取消了留学的资格。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将这个刚刚20岁的青年击倒。他一次次找组织申诉、下保证,但他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留苏"受阻给了宁津生一个不小的打击,使这位年轻人的心灵留下了创痛。大学毕业那一年,武汉测量制图学院成立。由于建校之初需要大批专业教师,宁津生就和同班同学一起来到了这片当时还是百废待兴的土地。
上世纪50年代,由于人造卫星等航天技术的发展,大地重力学的研究日益成为大地测量界的热门课题。当时学校请来讲学的前苏联专家中,从事地球重力场研究的布洛瓦尔在国际测量界有很大的影响。由于宁津生有俄语基础,学校决定由他担任布洛瓦尔的专业翻译。布洛瓦尔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但他对待科学的态度十分严谨认真。耳濡目染的结果,宁津生与大地重力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布洛瓦尔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年轻人。刚开始的时候,宁津生认为重力学是一个纯理论的东西,对经济建设没有多大的现实作用,他一心想投入到火热的建设中去,因此,他只是尽力做好翻译工作,对这门学科并不是很重视。布洛瓦尔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一味地强求。暑假的时候,宁津生陪同布洛瓦尔到四川的峨眉山度假。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他们在峨眉山的金顶上遥望星空。夏夜的峨眉山,夜空如洗。在月光的映衬下,一轮巨大的黑影投射在无垠的天幕上,显得神奇而静谧。布洛瓦尔指着黑圈对宁津生说:"宁,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宁津生盯着看了半晌,摇摇说:"不知道。"布洛瓦尔爽朗地笑了,笑声在夜空下传出很远:"哈--,那是地球的子。""真的?"宁津生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当然是真的,不光在这里可以看到地球的影子,在世界其他的地方也能看到。宇宙空间的许多测量工作都是根据地球的阴影完成的。掌握了测量这门技术,人类的活动范围将突破陆地走向海洋,走向大气层,走向外层空间。" 布洛瓦尔停顿了一下,用力拍了拍宁津生的肩膀说:"小伙子,大地重力学是地理测量的重要工具,你可不要轻视它,你要努力呀!" 宁津生用力点了点头。从那时起,宁津生开始重视这门学科了。在布洛瓦尔的指导下,他的进步很快。
正当宁津生以极大的热情开始研究大地重力的时候,中苏两国的关系开始急剧恶化。苏联单方面撕毁了条约,所有在华工作的专家全部奉召回国,布洛瓦尔也要回国了。布洛瓦尔临走的前夕,宁津生来和老师告别,两人相对而坐,全都默默无语,陷入了离别的忧伤之中。良久,布洛瓦尔抬头看着宁津生说:"宁,我喜爱中国,曾希望能帮助中国开创她的测量事业,这是我后半辈子惟一的心愿,但现在我已不可能去完成了。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可惜,我也不能再继续指导你了。希望你不要放弃,努力做下去,你会有前途的。"他指了指已经包扎成捆的一大堆书籍和资料说:"我没有什么留给你的,就把这些书和资料送给你吧,相信它们会对你有帮助的。"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宁津生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宁,不管我们两国的关系怎么样,你依然是我最信赖的学生,等到有机会我们能够再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超过了我。" 宁津生庄重地点点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文革"磨难,痴心不改
布洛瓦尔走了,但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中国的大地重力学研究并没有停止,他最信赖的学生宁津生接过了他的接力棒,开始了中国天文重力测量的研究。然而,好景不长,当宁津生正潜心研究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成了"白专"典型,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发配到食堂进行劳动改造。宁津生对此处之泰然,他乐呵呵地到食堂接受再教育。每天早晨,宁津生四点半就起床,第一个到食堂报到。虽说他不会做饭,但帮助大师傅洗菜、和面、淘米,他都干得十分起劲。等到了早餐的时间,他扎起围裙,站在窗口为职工打饭,那神情,仿佛他不是一个资深的科学家,而真的是一个食堂的普通员工。让宁津生备感可惜的是,过多的无意义的政治活动浪费和分散了精力,极左思想的泛滥在科学领域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引出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空想和不切实际的工作方法。在自然科学的王国里,宁津生可以多谋善断、纵横驰骋,但是对"文革"这场政治风暴,他却无能为力。然而一个科学家的良知又使他无法真正地放弃自己的专业,他相信国家不可能永远这样荒唐下去,从现在起,他必须为国家的复兴做好准备。
宁津生悄然行动起来了。白天,他和大家一道参加学习班的学习,晚上则一个人悄悄地关起门来搞研究。测量是一门实验性很强的学科,为了能做实验,他主动要求去做实验大楼的卫生。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点起自做的煤油灯,专心地做起实验来。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做了一个大灯罩来遮住灯光。但是,久而久之,煤油灯漏出的点点光亮让巡逻的人员起了疑心,以为是什么阶级敌人在搞破坏,终于,在一天晚上,他被从实验楼里揪了出来。一顿狠批之后,宁津生进了牛棚。
关在牛棚里的宁津生最大的苦恼不是没完没了的批斗和学习,而是不能看专业书籍。好容易有一天,他和牛棚里的其他人一道被派到图书馆去清理书籍。在清理的过程中,他忽然发现了几本俄文版的重力学方面的书。宁津生喜出望外,趁人不注意,把这几本书揣进了怀里。
等到回到牛棚后,如何藏好这几本书却成了一个难题,如果被人查出来,安上一个罪名是小事,只怕这几本好不容易找到的书也会遭殃。宁津生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找来一本毛泽东选集,把封面拆下来,包在专业书的外面,堂而皇之地看了起来。这个方法果然有效,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扰他,宁津生不禁为自己的发明感到得意。时间长了,也有管教的人问他为什么看外文版的毛选,宁津生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是常说要进行世界革命吗?不看懂外文,怎么向外国人宣传毛泽东思想呢?"一席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于是,宁津生看专业书,不但没受到惩罚,还不时地得到一些关照。就这样,在动乱的年代里,宁津生依然没有荒废自己的专业。
终于,十年噩梦结束了,宁津生又获得了研究的权利。
奋进在科学的春天里
上世纪70年代,中国政府决定建立自己的独立的大地坐标系统,这其中就有一个确定"大地原点"的问题。"大地原点"亦称"大地基准点",即国家水平控制网中推算大地坐标的起标点。大地原点作为一个国家大地坐标系的基准点,要围绕它进行大量的测量活动,如天文测量、三角测量、人造卫星测量、全球定位测量等活动,在这些测量活动中,大地原点标石的稳定极为重要,任何细小的变化都会使测量"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建国初期,我国使用的大地测量坐标系统的标原点是前苏联玻尔可夫天文台,这种状况与我国的建设和发展极不相称。因此,1975年,国家成立了专门的班子,开始了探测中国大地原点的工作,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的宁津生被委以重任,那一年,他43岁。
宁津生指导学生
接受这个任务之后,宁津生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作为一个测绘工作者,他知道要不是"文革"的耽误,这项国家的基础建设项目早就应该完成了。现在西方国家已经开始用卫星探测大地,而中国却刚开始为自己的国土确立坐标。但是一切已无可挽回,只有抓紧时间从头干了。宁津生带领一帮科技人员,搜集分析了大量资料,并到郑州、武汉、西安、兰州等地,对各地的地形、地质、大地构造、天文、重力和大地测量等因素进行实地考察和综合分析。在分析过程中,宁津生在国内率先开展了"利用最小二乘配置确定相对大地水准面的理论和方法"的研究,其成果为确定我国大地的地心坐标及椭球定位提供了科学依据。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宁津生综合各专家的意见,最后将我国的大地原点确定在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永乐镇石际寺村境内。
197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工程动工建设,1978年建成后进行试用,1980年正式启用,增设并施测了国家基本重力点和天文基本点。自那时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为国家的地理、军事等方面的测绘工作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持。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由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保护并进行基础数据的测量。看着那用红色玛瑙石做成的原点标志,宁津生流下了幸福的泪水。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的大地测量专家陈俊勇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的建立是中国测绘事业独立自主的一个象征。
"风云一号"气象卫星是我国最早发射成功的太阳同步三轴稳定对地遥感卫星。由于早期的技术和器件等原因,卫星上的计算机因空间辐照而失控,造成星上贮气耗尽,卫星高速翻滚,对地定向出现了偏差,传回的图像不稳定、不清晰,甚至还有遗漏的情况,给我国的气象观测和预报带来了困难。由于我国没有航天飞机,不可能到太空上去维修,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在短时间内这颗为我国提供气象数据的卫星就会报废,成为宇宙的垃圾,而发射新的卫星在短时间还无法实现。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地面对卫星进行纠偏。这一任务又落到了宁津生等科学家的身上。经过仔细的观测和研究后,利用地球磁场和重力场与卫星的相互作用,宁津生采用星上的磁力矩器和可用的一切手段设计出了一整套抢救卫星的技术方案。这在当时是一种大胆和从没用过的方法,许多人心里直打鼓,生怕方案无效,耽误了抢救卫星。但是宁津生却胸有成竹,他和众多的科研人员一道,经过75天的艰苦努力,使这颗濒临报废的卫星重新建立了三轴稳定的对地定向姿态。
随着国民经济的高速发展,中国对资源的依赖越来越强。这时,我们才惊异地发现,我们曾自以为地大物博,其实资源贫乏。为了取得更多的自然资源,我们必须建设更多、更大的工程,如大型水库、矿井和长距离隧道。在这些工程中,地球重力场非均匀性的影响往往会超过观测的允许误差,所以要对工程测量中的各类观测值进行相应改正,否则将会影响测量结果的精度。同时,卫星遥感测量技术也开始在我国得到应用,但是我国在卫星重力探测技术方面与发达国家相距甚远,现有的理论和应用研究成果,尚属于跟踪研究阶段。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宁津生开始重点研究局部重力场的逼近理论,由他主持完成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高新技术项目和国家测绘科学基金项目180阶和360阶地球重力场模型研究,建立了迄今为止我国阶次最高、精度最好的地球重力场模型。他目前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卫星重力梯度边值问题的研究"等,是当前大地测量领域新的、代表发展方向的研究课题。宁津生主持完成的省部级以上重大科研项目有10余项,其中地球重力场精细结构及我国大地水准面精化的研究、地球重力场模型研究、整体大地测量、大地测量学科发展战略四项科研成果分别获得国家测绘局科技进步一、二等奖。此外,他还编著出版教材、专著6部,翻译出版外文文献6部,发表论文50余篇,其专著《重力与固体潮教程》获国家地震局优秀教材一等奖,《地球重力模型理论》获国家测绘局优秀图书一等奖,《地球形状及外部重力场》获国家测绘局优秀教材二等奖。
培养后生,不敢懈怠
从黑发到白发,宁津生为测绘事业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智慧。当新世纪开始召唤时,宁津生不因自己早已功成名就,也不因自己是资深望重的院士而停步;相反,他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了,一种忧患意识时时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来。
1984年,改革的大潮将宁津生这位一心一意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的学者推上了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副校长的岗位。从此,他牺牲了很多从事业务工作的时间,将相当多的精力投入到学校的改革与发展之中。
1988年担任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校长后,他更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为学校的发展、为祖国的测绘事业和测绘教育事业追赶和超越世界先进水平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人们看到,宁津生校长,这位风度儒雅的学者风采依然,除了能看到岁月给他的双鬓添上的几缕白发外,在他的身上你几乎读不出任何其他岁月的信息,更找不出十多年"官场"阅历的蛛丝马迹。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温和淡然的普通老人。
2000年,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并人武汉大学。每年武汉大学新生入学时,做过10年原武测校长的宁津生,依然会像当年他初登讲台时一样"紧张"。对于给本科新生上专业课《测绘学概论》,他还是丝毫不敢懈怠: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最通俗的语言,将测绘学这门艰深的学问让刚入校门的新生心领神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宁津生是我国大地测量领域的顶级科学家之一,上这门课对他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况且这门课他已上了8年,且只讲其中的一个章节,但开学前他就已重新备了课,重新编写了讲义,上课的前一天晚上还会温习一遍。
多少年来,他的这种近乎固执的自我规定已成为"定律",不可颠覆。
一门《地球重力场》的专业课,他讲了30多年,可每次上课前,他仍要重写讲义,即使是在当校长的那些最繁忙的日子里,他也依然如此。10年的校长生涯,让他深感教学是大学的"第一使命",老师即使从事科研也要为教学服务。虽身为院士,也当过校长,可宁津生始终把自己看做是一名普通教师,教书育人自然就成了他的主要责任。
宁津生一生以教书为乐,他对学生要求严格,写科研报告时都要求他们用外语。在他的严格指导下,他的很多学生都在遥感技术方面做出了很大的成就。学生陈军完成的《数字地球测绘》,为我国测绘技术的发展与数字地球的构建提供了理论依据;学生郝晓光编制的新世界地图打破了传统的以经线分割世界的制图定式,分别以经线和纬线来分割世界,有利于表达南极洲与世界的地理关系,已被用作我国第21次南极考察的航线示意图;2004年12月,他的学生王华获得了第三届"夏坚白院士测绘事业优秀学生奖"。灿烂的星河里,宁津生和他的学生们正是那耀眼的星星。
某种程度上,对宁津生来说,当选院士是教书的"意外之物"。而在科研这个"副业"上,他同样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他和同事完善了前苏联专家为我国设计的天文重力水准布设方案,其意见后来成为我国重力测量实际作业的依据和标准之一。
20年前,他还只是武测的一名普通副教授,后来却"无意间"经学校教职工和国家测绘局领导推选,当上了副校长。3年后,他"无意间"又被任命为校长,而且一干就是10年。正如他反复说的:"几十年来,我也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而且从不奢望一定成为什么家,更没有想到做官。"他这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早上起来也从不锻炼身体,对饮食更是顺其自然,吃什么都香。宁津生很少生气,即使有时为了一个事情气得不得了,转身也就忘了。得意淡然,失意坦然,一切对他来说平静如水。
可对一切淡然的宁津生,"无为"之心却成就了"有为"之人。
宁津生,1932年生,安徽桐城人,1956年毕业于同济大学测量系,武汉大学教授、博导,全国高等学校测绘学科教堂指导委员会主任,湖北省高等学校设置评议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二版测绘学科主编,大辞海分科主编。曾任原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校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工科评议组成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测绘学会副理事长,国家测绘局科技委员会副主任等职。199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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