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流大学究竟看什么，怎么看？

程京德

人类社会中，无论针对何事，原则的提出和原则的执行实施，经常是相当不同的两回事，尤其在原则仅仅是被抽象地陈述的时候。一个抽象原则，如果不被具体化，往往是“说时容易做时难”，能否在本质上被遵守、被真正贯彻到执行实施之中，并非是件容易之事。在评价基准清晰的科学领域，则更加如此。

在昨天科学网置顶精选博文“科研评价阶段论：世界一流大学看论文本身；三流大学看影响因子”中，作者说道，“国际国内大学的科研评价，主要看两类指标，一是科研论文本身是否具有高度原创性（originality, innovativeness，简称“论文本身”。这里的“论文”是广义的，包括正式期刊公开发表的，也包括在预印本系统和微信公众号上公开发表的，也包括专著或书章book chapter）。 二是看发表论文期刊的计量学指标，比如影响因子，被引用数，是否SCI/SSCI，是否A刊，是否一区二区等，简称为“影响因子”）。” 作者主张，世界一流大学“看重论文本身”而“忽视影响因子”。

另外，在该博文的评论中所指引的一篇网上文章“漫谈二流大学”中说道，“浙大新校长杨卫在接受《大学周刊》访问时，对大学发展，谈了些相当精辟的看法。他说：“以美国大学为例，它们是三流学校数论文篇数，二流学校数论文的影响因子，一流学校不对论文发表提要求，而顶尖的大学非常强调教学。” 然后，他做了精辟的分析：一所学校的教师还没有形成很好的研究习惯时，学校从管理上要求教师发表论文，并且是在国际同行认同的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这样可以形成一个整体的驱动力，从统计学的角度上看，论文发表得多就意味着教师花在做研究上的时间更多。因此三流大学要提升，就得要求师生多发表论文。二流大学要求教师发表的论文，是在该领域里最好的、影响因子最高的杂志上。如果某人一年能在这样杂志上发一二篇论文，他会被认为是国际知名的学者。再发展，这位教师能几年磨一剑，做一些引导、引领这个学科发展，更带有原创性的工作，带领学科往前走，那他就是国际一流学者了。所以，一流大学不要求教师发表很多文章，也不要求他们在顶尖杂志上发表，只是给更宽松的环境做研究，由教师在好奇心驱动下自由发展。在国际上前几名的顶尖大学，所有的教授都是该学科同年龄段里最优秀的。因此，这些学校要求其教师除了保持自己作为这行顶尖的学者外，还要花时间在学生身上，让这些最好的学生受到教育和启迪。因此，每所学校发展阶段不一样、水平不一样，对发表论文所强调的内容也就不一样了。”

世界一流大学真的不看论文计量指标吗？是评价某一位教授的学术水平时不看，还是对校内所有教授一视同仁地都不看？

首先，人类社会发展到20世纪，除去逻辑学和数学（包括理论计算机科学）以外，基本上就已经没有能够把问题定义的非常清楚，仅仅凭借学者个人（或数人）的努力，解决一个重大问题后获得本专业同行们的广泛认可而一举成名（类似几年前的张益唐）的学科领域了。试问，除了逻辑学和数学，现在世界上还有哪个学科领域是可以几乎没有日常论文积累而凭借一两篇极具独创性和重要性的论文就走到世界前沿的？为美国 NSF 审过 proposal 的学者，有哪位见到过美国一流大学教授提交的 proposal 中 publication record 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吗？

那么，如果不是哲学系评价逻辑学家，数学系评价数学家，作为一个世界一流大学，不看论文计量指标来公平公正地评价各个学科的所有教授，有可能吗？具体怎么个评价法？作为当年的校长，杨卫期望浙大成为世界一流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浙大能够只强调教授们的教学质量，不对教授们发表论文提出任何要求吗？如果真是那样，怎么公平公正地管理浙大众多学科的大量教授的聘任过程和日常工作质量？从杨卫自己对自己的话的解释来看，实际上合理的、可行的做法显然不是“不看”什么或者“不要求”什么，而是“不用看”、“不需要看”什么或者“不用要求”、“不需要要求”什么，因为对于已经工作在世界前沿的教授来说，“看计量指标”或者“要求计量指标”已经是过去时，应该是已经对被评价教授“看过”或者“要求过”，已经通过被评价教授的资历所证明过的了。

昨天科学网置顶精选博文“科研评价阶段论：世界一流大学看论文本身；三流大学看影响因子”主张，世界一流大学“看重论文本身”而“忽视影响因子”，如果这里的“忽视”意味着“不看”，那么，本人相信，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出任何一所一流大学真是这样来评价教授们的。除去逻辑学和数学，在大量的科学领域，没有数量积累，何来质量突破？不“看重影响因子”，何来“看重论文本身”？究竟怎么看重？如何操作？怎么遵守一个可执行实施的原则以统一的标准来公平公正地评价所有的教授？如果考虑到原则的具体实施，恐怕还是先看计量指标，在其基础之上再看质量评价来的更为合理。

从科学研究目的的观点出发，重复一下笔者从来都主张的一个原则，科学研究中最先最应该重视的是问题而不是论文。如果没有对于提出和解决重要科学问题的追求，不是为了提出和解决问题去做研究去写论文而是为了写论文才去做“研究”，那么何来重要发现和重要成果？世界一流大学对教授们的要求首先应该是提出新问题和解决重要问题，论文无非是研究过程之结果（中间结果或者最终结果），无论论文的质和量，只有在其所提出或解决的问题的意义下才是具有真正评价价值的。

最后蛇足一句。对于学术论文的独创性和重要性，真正公平公正的同行专业评价要完全排除利害关系（有时甚至是在双盲的条件下），评价者真正遵守学术道德规范方为可行。在当今，评审之前评审委员名单就已经泄露，邮件电话满天飞，真正公平公正的同行专业评价有可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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