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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历的科普
罗会仟
以前在我们超导实验室里流传这么一个笑话:小师妹暗恋二师兄良久,终于有一天找到个借口说要二师兄请吃饭,二师兄爽快地答应了,但说到吃饭地点时道:“那咱们就去超导无痛人流吧,谁让咱们是研究超导的呢!”结果师妹大怒,默默发誓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二师兄满脸充满了无辜和困惑——咱们经常在南门外聚餐的那个小饭店名字不就叫“超导无痛人流”么?师弟大笑,原来饭店本无名,只怪门上贴有漂亮护士美眉的医院广告,反倒成了饭店“招牌”了……其实说来此超导并非彼超导,只是某些医院滥用科学名词以诈唬广大人民群众而已。然而哈哈一笑之余,更多的是让我们这些号称超导研究“国家队”的科研人员感到一阵心酸和无奈。在如今中国超导研究已经跨步走在世界前沿之列的时代,广大民众对超导的了解却非常之少,我们那革命老区里的老乡们也许更多地知道“人流”是啥而不曾闻“超导”为何物。或许仅以这个小例子并不能代表我国科普的真实现状,但至少说明:科普,我们做的远远还不够!
小学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似乎是必写的一个命题。在我们70-80后这些人当中,当年这道作文题里的内容恐怕半数以上都是:“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学家……”然后在当时教学条件极其简陋的情况下,我们为达到“科学家”这个理想,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学习——考高分——冲出农村——走向城市。然后,还有然后么?苦熬十年寒窗,在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来到象牙塔里不见荣耀,却是四年的光阴虚度。拿着一纸薄薄的文凭,在招聘会里的人山人海,但求在陌生的城市找碗饭吃。“科学家”的理想在遭遇现实之后只能变成梦想或者只是个幼稚的回忆而已。相比之下,目前还在科研领域混饭吃的我,已然算是一个“非典型青年”,毕竟我已经是整天和科学家在一起工作了,也有机会接触当今世界上最优秀和最前沿的科学家们,理想和现实,看起来距离并不是那么遥远。如果非要在其中挖掘到原因,我想,是因为我幸运地在科普知识匮乏的年代接触到了少量且珍贵的科普书,从而改变了我一生(至少是目前)的命运。
我的父亲常常自诩咱们家是“书香门第”,其实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奶奶是没落地主家的穷娃,而他自己也只是个仅有小学文凭的乡村小学教书匠而已,唯一值得骄傲的是伯父写一手好草书,而堂兄则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堂兄在市里的师范大学读美术专业,而后曾任我们县里的文化馆长,作为文化人有不少书籍。当时读小学的哥哥和我,并不识得几个字,一次在楼上找吃的时候,偶然发现几本堂兄手绘的《太极拳法》和《乙组棍法》,自以为找到了“武功秘籍”,于是像模像样地一通瞎练。武功当然是练不成的,玩了一阵子觉得无趣,便又偷偷翻起了堂兄那个放书的纸箱,这下有了新发现——用书皮细心包装的整整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文革版)。从来没有过也买不起课外书的我们如获至宝,拿着《新华字典》开始读起了《十万个为什么》。一直到高中,这套书还是我们的主要阅读材料,一遍又一遍地读,让我对书中的文革口号都印象深刻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我对“科学是什么”产生了初步的概念,而我学习和阅读的兴趣也随之浓厚起来。记得当时还得意地在全班同学面前默写圆周率前100位,和同龄小伙伴们在晒谷场上探讨“看云识天气”,初三刚学化学就开始用圆珠笔芯和口服液瓶等“设备”在宿舍里制备氧气和氢气……,这些“科学热情”也许都源自于当初《十万个为什么》的驱动。也正是这股热情让我充满汲取知识的渴望,并在20年的读书生涯中养成了阅读的好习惯,也从未放弃努力学习。除了《十万个为什么》之外,我基本上把父亲所有的书都翻了好几遍。印象深刻的有如《知识窗》和《科学24小时》等当时的科普杂志,一些教导农业生产的手册,还有作为医生的外公留下的《本草纲目》和《赤脚医生手册》等等。和村里同龄小伙伴相比,我在很早就读过不少书而显得有书生气也过早地患上了近视,和城里的孩子相比,我从小读的书里连环画和童话的比重要少得多,而知识却要丰富的多。直到初三,我才接触到《绿野仙踪》、《格林童话》、郑渊洁、金庸、梁羽生、路遥等,还有《机器猫》(现在叫《哆啦A梦》),——这些书都是借来的。高中时代有了图书馆,那时我们每周必去的就是县文化馆搬迁之后留下的一个旧图书馆,遗憾的是在那里找到的大部分是小说或纪实类的书,科普书几乎没有。只有在学校图书馆偶尔看到《奥秘》和《科幻世界》之类的杂志,也就从那里,我听说了“光子”、“相对论”、“时空旅行”等名词。尽管我很早就接触到了科普读物,但我少年时代的理想,并非是做一名科学家。
高中毕业考入北师大物理系,对我来说是终于可以实现我的理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民教师,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这所有着百年悠久历史的师范学府里,有许多名师名人,他们的言传身教让我也似乎更加坚定了要做一名教师的决心。我尽我所能倾注在学习上,完成了一本本详细的听课笔记和习题解答,据说这些资料至今还在北师大被不断复印流传,俨然如同教科辅导书了。当一切貌似顺理成章地要让我毕业之后成为教师的时候,新的选择却动摇了我的决心。话说如果选择继续攻读研究生的话,我们也可以不用补交学费(作为师范生,我们当年只交了一半学费,而我的学费都来自助学贷款),并且以我当时的成绩,是很有希望成为外推保送研究生的。当年刚刚实施教师资格证制度的北京,到好的中学当一名教师还是有点困难的,更何况当时正是考研和读研大军越来越壮大的时候,读研似乎是上策之选。那么读研,该选什么专业方向呢?在困惑和彷徨之中,“非典”帮了我一个大忙。在“非典”期间,学校连续放假数周,还规定不能出校门,可谓是闲得发慌。除了在宿舍不停地看校台播的《寻秦记》和在草坪上玩游戏,就是到图书馆借杂书看。这些杂书里面有一半是科学家传记,如《杨振宁传》、《吴有训传》、《吴健雄传》等,另一半就是科普书了。因为选修广义相对论的缘故,前后读了不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的《第一推动丛书》,认识了霍金、黑洞、夸克、超弦等,囫囵吞枣式的阅读也只能让我一知半解。我开始觉察从事理论物理研究并不适合数学底子薄的我,那么实验物理研究呢?两本关于超导的科普书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暗示:一本是刘兵老师的《超导史话》,另一本是章立源老师的《超越自由:神奇的超导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零电阻率的材料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超导材料,而且当时已经被物理学家研究了近100年了!仔细阅读了解到超导除了零电阻外还有完全抗磁性等一系列神奇物理特性,具有丰富了物理内涵和广泛的应用潜力,作为实验物理研究对象是再好不过了。正是由于这两本科普书的引导,我选择了到中科院物理所就读超导研究方向的硕博连读研究生,而这一选择,最终让我走上了科研道路,在漫漫长路上向着科学家的新理想而奋斗。
在科学院读研的岁月里,我逐渐喜欢上了博客这种新媒体,并写了不少博文记载自己成长的历史。也正是在那段时间,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个笑话。随着博客交流的深入,我才发现原来社会上还有一个特殊的科学传播群体,被人称之为“民科”(民间科学家或民间科学爱好者)。这些人没有专业的背景知识,却在努力宣传一些现代的科学概念和知识,只是很多时候混入了逻辑和概念错误,以至于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夸大结论。大量“民科”的存在,从另一方面反映出国内科普的薄弱导致民众对科学的缺乏判断力。确实,放眼望去,我们流传在国内科普读物和视屏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外资料的翻译,中国的科学工作者们疲于应付各种基金、论文、会议等事务,没有几个人乐意来做科普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幸运的,因为科普书籍的指引和自身的努力学习,走上了科学研究的道路,而不是成为一个无法自拔的“民科”。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官科”,为什么我不能利用自己的写作能力写一些简单的科普文章呢?赶巧的是,刚在科学网开博不久便遇到首届科学博客大赛,因为有过参加科学院的青年博客大赛的经验,自然就报名参赛。借用科学博客大赛的契机,我开始撰写《水煮物理》系列,试图以浅显幽默的语言讲述物理发展进程中的趣闻轶事、典故秘史、奇人怪谈等并趣味科普物理知识。令我意外的是,该系列文章获得了诸多读者的厚爱,并乘着东风一路把我送上最佳科学博客奖的领奖台,同时我们的“飞贼克斯.若水狂兰”团队也荣获了团队一等奖。从此,我正式开始了我的科普生涯,从一个科普受益者转变为科普实践者。
博士毕业之后,我更加幸运地留所工作,继续从事我所喜爱的超导方面的实验科学研究。在科普方面,虽然因为工作繁忙而耽误了不少进度,但也做了不少自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我在努力继续推进《水煮物理》系列的写作的同时,也单独撰写了一些科普文章。例如刊登在《物理》杂志上的《“无理”的物理》和《现代物理知识》杂志上的《超导体的“面子”》、《神奇的超导》等,这些文章都得到了读者的强烈共鸣和反馈,让我颇有成就感。2012年我也尝试到大学和中学做了几次关于超导科普讲座。我在期待着,也许,坐在讲堂里某一个角落的某一个同学因为听到了这次讲座,而对超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将来准备从事基础科学研究,那我的讲座就是成功的。我也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在我自己的身上。更让我激动的是,在最近两年我开始参与一些科普图书的写作,其中最令人兴奋的是《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物理卷的编写。当年因为这本书走上科学道路的小孩,如今能够亲自参与这套书的编写,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鞭策,更是一个活生生的典型案列。
如今中国的科普行业面貌已经大大改观,我们应该注意到,目前市场已经出现不少优秀的国产科普图书,而乐意投入到科普写作队伍当中的科研工作者也越来越多。比如在科学网里面就总是活跃着一群科普作家,他们中有老一辈科学家,有引进翻译国外优秀科普书目的作家,有充满活力的年轻科学工作者,也有一批对科学充满兴趣的爱好者。撰写《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物理卷的时候,为保证稿件的质量,我曾在科学网内振臂一呼,收到诸多博友的响应,我们一起顺利完成了初稿。在政府的推动下,一些官方的科普活动和展览也是越来越多,至少我们在新闻里听到“专家”这个名词已经频繁了很多了。例如在我们科学院,就有“院士专家巡讲团”和“研究所开放日”,许多院士们到中小学和社区做科普讲座,而社会公众也有机会到研究所里探秘,接触到最前沿的科学研究。一些科学团体,比如“科学松鼠会”、“果壳网”等也试图采用民间组织和商业运营的多种模式进行科普活动,取得的反响还是有目共睹的。令人可喜的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已经开始设立专门的科普项目基金,专门资助高校和研究院所等科研单位从事科普活动,科普从官方层面上,得到了大力的支持并逐渐走向常态化。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的中国,科普也许将会变得和科学研究一样重要,所有民众的科学意识将会更加强。诸如“非典”导致板蓝根脱销、核辐射污染导致碘盐恐慌、迷信绿豆生茄子能治百病等匪夷所思的事件不再会在中国发生。到那时,或许中国离一个真正的科学强国就不远了。
【作者注】本人发表于《科学新闻》2013年第三期。此为原文,借来刷刷人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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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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