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的价值负载

蒋劲松

中国学术界流行的观点是：技术是中性的，不负载任何价值云云。其实，大多数人在这样说的时候，估计都没有实际去考察过具体的技术在社会中的实际使用，只不过是跟着重复一些看来是具有“科学正确性”的陈词滥调，这种做法本身是不够科学的。

今天看到一则消息，很引人深思。招商银行新近开发了一种技术，可以把用户在不同银行多个账户的资金进行统一管理，只需设置一个保底金额，如1000元，招行将每天查询账户余额，只要大于1000元，将把超出部分自动转账至另外主账户上，不再需要每月转账，并且转账费用全免。

介绍这一技术的微博引发众多网友转发，对于这个新功能，网友们态度也是褒贬不一，男士大多哀叹“这个功能太残暴了”，而女士则表示欢迎，认为这对太太们掌管财务是极大的福音。

在男人与女人的权力关系中，至少有部分男人面临着零花钱被老婆大人管控的风险。在权力博弈过程中，男人过去的办法主要是，隐瞒自身的财务信息，通过信息不对称而获得一定的经济自由度。至于这种自由是用于从事科学研究、艺术活动、创业冒险、救助动物，还是用于在外边泡小姑娘……，这里不去研究。

招商银行等银行所提供新的功能，从推出动机上看，肯定不是存心想剥夺男人的经济自由，不是为了谄媚女人而推出的，而且我敢说，推出新功能的主要工作人员大概也都是男人。它的意义在于一种显而易见的工具合理性：即更加有效地、合理地利用个人资金。

但是，问题在于，这种具有明显工具合理性的技术，会导致已有的权力关系失衡，让男人的经济自由空间受到进一步挤压。当然，对于女性来说，这项技术帮助她们更好地控制男人，防范男人在外边乱来，是一项人性化的技术。它会使得男人偷藏私房钱变得更加困难，维护自己经济自由空间的成本显著增高。因此，这项技术本身明显是价值负载和具有政治蕴含的，它导致男人的经济权利进一步沦陷，而使得女人对男人的控制明显升高。

问题出在哪儿呢？这不是与我们长期以来耳熟能详的观点相冲突吗？技术不是一种手段吗？手段不是可以有不同使用的，问题不是出在人身上吗？这里的问题不是出在控制男人零花钱的女人身上吗？与技术何干？

技术中性论的问题在于：它假定技术手段和技术使用是可以分开的，技术手段的使用是可以任意选择的，假定不同利益方在利用技术手段的可能性方面是平等的。而这种假定本身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事实上，技术手段和技术使用本身未必能截然分开。对技术使用的控制，往往也必须要控制技术本身。比如，维护正常的计算机网络秩序，需要封杀和控制黑客技术的传播和教学。这也是为什么国际上反对核战争威胁的秩序安排，一定会对相关的核技术扩散传播乃至相关的材料严密控制的原因。

技术手段的使用也不是任意选择的，不同的利益方，对于特定技术手段的使用，在许多情况下甚至是毫无选择的，特定技术对于不同利益方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往往是难以改变的。比如，在一个版权保护很糟糕的环境中，DVD播放机的超强纠错技术，给版权所有者带来的损害可能是毁灭性的。我们很难看出这种技术能给版权所有者对抗盗版者以什么样的帮助。招商银行跨行归集资金的案例中，这种技术显然是有利于女人掌握男人的财务信息，而不利于男人向女人隐瞒财务信息。

又比如，近些年来飞速发展的微博技术，它一面倒地支持草根阶层利用自媒体发声，而对于新闻审查和消息封锁威胁极大。互联网的多中心特点也使得各种色情信息比过去更加难以控制等等。因此，网络技术的发展可能有利于信息的传播和分享，而给不良信息的控制带来新的挑战。

技术在研发、传播、应用过程中当然会受到人的价值观念的影响，会受到政治运作、商业因素、文化传统的影响，但是技术本身也会反过来影响政治运作、商业因素、文化传统。人并不能完全控制技术。比如那些开发跨行资金归集的技术人员，我估计他们在开发技术的时候，肯定会自嘲说自己在自掘坟墓的，因为他们当中大多数应该都是男人！

由于特定技术对于不同人群的影响不同，由于不同人群对于特定技术使用的可能性不同，所以，特定的技术在特定情境中，是具有明确价值负载的，是会影响权力平衡的，因此也是具有政治蕴含的。因此，在评价某一项技术的后果时，一定要注意到它对不同人群、不同利益群体的不同影响，不能抽象地谈技术对人类的利益，抽象地谈技术对社会进步的贡献。

事实上，社会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利益群体，往往喜欢把对有利于他们的技术笼统地说成是有利于全人类的技术，忽略掉这些技术对于某些人群的伤害，从而将涉及到利益分配、权力平衡的政治问题、伦理问题简化为技术合理性问题，这样就可以掩盖技术问题背后的社会公正问题，从而回避极掉其重要的补偿受损人群的问题！这无论是在高铁建设、水电站建设、还是在网络技术发展等方面，都普遍存在，值得重视。

所以，为了让技术更好地发展，我们有必要强化技术价值负载的意识，强化对于技术所引发的伦理问题和权力失衡问题的批判意识，更加注意聆听哲学家、伦理学专家以及弱势人群对于技术发展的批判声音，而不能抱定技术发展天然合理的教条态度。只有这样，技术的发展才能真正造福于人类的不同群体，才能尽量避免技术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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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天朝，发表稿读起来一般水准都要低一些，你懂的！